和我跳舞吧,洛麗塔(第4/17頁)

顧驚雲的車裏全都是煙頭燙過的痕跡,車門上,把手上,滿目瘡痍。老天保佑,西雅圖市內的雨總是比山區裏的停得要快些,我想等到我轉學,一定轉一個城市裏的學校。不過美國的學校全都紮根農村建立根據地,全都被扔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一個賽著一個的荒涼,餐館,超市,什麽都沒有。真不知道美國哪兒好,全世界的人都往這兒投奔,還總有那麽些人來了就不願意走。

西雅圖難得有這麽寧靜的時刻,夕陽柔和得把光芒覆蓋下來,盛著大雨過後昏沉的紅色,派克市場兩邊盛得滿滿的都是咖啡豆的醇香,大海在市場背後寂靜地喧湧著,賣魚的人身邊圍了嘈雜的人群,有人捧著花在木板街上慢慢地走,有人用意大利語說著情話,有人彈著吉他唱著海邊的潮濕的歌,海風攪雜著甜腥味兒湧了上來,這種時候就是好,面色平淡的人群都美得變成了布景地道的老電影裏的慢鏡頭。

我討厭我所在的小村莊,但是我喜歡現在的西雅圖。

“喂,”我推推顧驚雲,“你知道嗎?這兒讓我想起我家來。”我讓他把車停下來讓我看看風景,他竟然一點兒也不給面子地在車上睡著了。

“是嗎,”他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我記得你家是在北方啊,也不是沿海的城市。”

“感覺差不多。”我聳聳肩,夕陽太溫柔了,總能把哪兒都籠罩成柔情似水的故鄉。

“我都不記得我家什麽樣了,”他低下頭點了一根煙,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有的女孩兒喜歡勸男朋友戒煙,我一直覺得人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可能她們需要用這個來試探一下自己到底有多重要吧,總之,這是挺無聊的一件事。

“我媽一直不讓我回國,怕續簽的時候簽不過,整整四年了。”他倉促地笑了一下,眼裏有夕陽的灰燼。“語言課程一直過不了,媽的——”

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兒了。我有的時候會想,把我換成他會怎麽樣,這種想法總讓我冷汗直冒。你永遠想不到命運會在什麽時候和你無理取鬧。

“但我記得一件事兒,”他忽然來了興致,略略地坐起來,“我小的時候,我們城市春天就是沒完沒了的沙塵暴,滿大街都是鋪天蓋地的灰黃色,整個世界好像發了瘋的要和你拼命一樣,沒人敢出門,我們去上學,回家的時候洗頭都能洗出一池的沙子。國旗從旗杆上掉下來了,我們在碎瓦堆裏藏貓貓,看見一個仇恨社會的老師在沒人的時候一邊罵一邊狠狠地踩,踩得特興奮。”他笑了起來,然後揉揉我的頭發。這就對了。那種單槍匹馬桀驁不馴的梟雄一定都是來自特別荒涼的地方。

然後我看見了徐欣的車停在馬路旁邊,車牌上閃著破碎的夕陽的光彩。

我確信我知道那一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一種發瘋似的,想要迎戰的感覺瞬間扼住了我的喉嚨。有人告訴他我們的行蹤了,我們這裏有泄密者,我估計可能是那個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的安東——他剛才不是還說徐欣的聲音聽起來像他的一個朋友嗎。

我明白如果我告訴了顧驚雲的話,他會沖出去,然後就站在那兒氣定神閑地等著徐欣朝他揮過來拳頭,這樣他就有理由把徐欣打得頭破血流,但是這沒意義,除了給凱萊學院永遠嘰嘰喳喳的姑娘們增加一段茶余飯後的談資,以及這兩人之間沒完沒了的互相報仇。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可能永遠也沒法搞清楚我想要知道的那些事兒了,比如他為什麽無緣無故地那麽恨我,到底和多少人說了什麽壞話,再比如思瑤。我記得有一次,徐慶春驕傲地告訴我她是怎麽指揮顧驚雲狠狠地把一個泄漏了她胸圍的前男友揍了一頓。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這有什麽榮耀,不僅不榮耀簡直是沒種。

車上放著周傑倫的《琴傷》,柴可夫斯基的《船歌》就著從車玻璃上投射下來的昏黃的光芒,更像老電影的背景音樂了,顧驚雲居然躺在車座上睡著了,一點也不奇怪,這個白天上課晚上夜夜笙歌的家夥,好像從來沒看他怎麽睡過覺似的。我輕輕地打開車門,一瞬間海風攪著水紅的霞光朝我迎面撲來,涼意和著吵吵嚷嚷包羅萬象的氣味浸透了我的每一根神經。

好吧,蘇鹿,夕陽已經給你布好了景,戲台已經搭好了,你就要粉墨登場了,盡管演的戲古老又庸俗,可是夕陽畢竟是善意的。你總不能辜負了這片柔情似水的霞光。

“你背光的輪廓就像剪影一樣,充滿著想象任誰都會愛上——”我往前走了兩步,顧驚雲忘了關窗,周傑倫的聲音和著海風一起朝著我搖搖晃晃地飄過來。身邊過去了一個金色頭發捧著星巴克的姑娘,又過去了一個矮矮的菲律賓老頭兒,第一句話該說什麽呢,應該禮貌點吧,“你好,”不行,太沒意思了,“好久不見。”其實也沒多久——靠,蘇鹿,你怎麽像古代的騎士要去和情敵決鬥一樣。估計一會兒看到他那張臉你就恨不得揮一拳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