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你並沒有認錯人

阮爺爺時時刻鬧著要看孫女兒,她來了他卻板著臉。聊天時板著,喝茶時板著,吃飯時板著。

板得阮致都別扭。

“嘛呢,爺爺,您說您想妞妞,您就這樣兒想的啊。”

阮令哼了一聲,冷笑道:“誰想這個不孝順的小東西了。趕緊吃,吃完送她滾蛋。”

阮寧:“……”

阮致:“……”

飯桌上阮二嬸熱情地給阮寧夾菜,心疼道:“瞧這孩子小臉兒瘦的,逢周末就到二嬸這兒來,給你補補。大了反倒客套了,二叔二嬸家跟你家有什麽區別?”

阮寧聽著直別扭。這裏是……叔二嬸家?

阮令摔了筷子,說:“你放屁!這兒就是她家,想啥時候回來就啥時候回來,還到你這兒來過周末?說的什麽屁話,安的什麽心?!”

阮嬸委屈了,阮老太太冷笑:“是是,我們娘倆嫁到你們老阮家,什麽都沒學會,就整天學放屁來了!”

阮老爺子年紀大了,嘴上從來不肯饒老妻的:“你何止學放屁來的,嘴裏如今都能裝大炮了。”

阮老大太知他性子,啐罵一句“老東西”,自顧自舀燕窩桃膠湯,懶得理他。

阮寧不鹹不淡聽幾句,盯著滿桌好菜,相中哪盤就操筷子上,渾然不注意儀態,看得阮老太太直皺眉。

她問阮寧:“妞妞,我聽阿致說你有對象了,何時帶回來給我們雎瞧?”

阮寧想起自己上回撒的謊,只得含糊應付:“他比我還能吃呢,奶奶不怕我們倆把二嬸家吃窮了。”

阮致暗地端詳阮寧,發現她和從前不一樣了。說話做事漸漸有了自己的分寸,倒不似以往軟弱好欺的模樣。

從她前幾日發瘋的樣子,到今天言語直接調侃家裏人,阮致總覺得,這些年,也許阮寧發生了許多變故也未可知。

姑娘沒有那麽萌了。被生活折騰著變老,終於也快要成為他媽、他奶奶那樣的死魚眼珠子。阮致微微笑。

阮老太太這廂吵架從來都是小能手,吵不過老爺子是忌憚,對阮寧可沒這麽客氣了:“喲,這樣兒的妞妞你也敢要,指著你這點工資,以後可養不起這樣的男人。要不要奶奶給你介紹個對象?”

一句話就把“阮寧男朋友”毫不留情地打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順便踩一下孫女兒看人的眼光。

阮寧半真半假,笑了:“那可巧,我也正想換人呢。不知道奶奶要介紹哪一個?”

阮寧料定老太太睜著眼睛說瞎話,便順著杆子往上爬。她恰然自得地挖了一大勺燕窩,掃了眼二嬸心疼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塞進了嘴裏。

阮老太太笑了:“宋林啊,你從小喜歡的那個。他奶奶前些日子還問我,你如今可有對象了。”

阮寧瞬間一口燕窩卡在喉嚨裏了,咽不下吐不出。

瞧這窮命。

阮寧離去時,阮令說:“你以後再不來,就不要姓阮了,同你媽媽姓吧!”

她著眼前老人結了霜的周毛胡子,一曬。“我得空就來。您能活百十來歲,早一會兒晚一會兒來瞧您又怕什麽。”

阮令從中山裝的口袋中掏出一塊懷表,阮寧定睛,倒是十分熟悉。她接過來,轉到背面,上面刻著歪歪扭扭的“小栓”二字。

她身為張小栓時,是個極有成算會把家的孩子。但凡她的東西,無論多名貴,角落裏都會刻上自己的名字,以防被阮致搶走,還反被他告黑狀,她畢竟沒他名聲好,若二哥平白拿走她的好玩意兒,她便是去大人處告狀,也討不到好處。可有了這個小小的名字,就大不樣了。

這塊懷表,是爺爺送給她的八歲生日禮物。她瞧見同班同學都流行用塑料手表,便也向爺爺要,爺爺給她弄來一塊嶄新的金表,她還挺不滿意,因這表不能戴手腕上,摳開也不見卡通人!且為了炫耀自己有表,每次看時間,還得從脖頸裏掏出,晃到別人臉前,彈開芯,看那刻板表盤上的數字數半天格子,忒麻煩!

後來她刻上名字,爺爺把她胖揍了一頓。她哭著把懷表甩到他懷裏,說:“你這個狗奸賊欺負小良民!”又被胖揍一頓。

阮寧當年哭得都忘了懷表的去向,如今爺爺卻掏了出來。他說:“孩子,該是你的,我都給你收好了,別怕。”

阮寧“哦”一聲,轉身慢吞吞地離去,過了好一會兒,一擦,一臉淚。

她來時背包中帶了透明的水杯,水杯中放著一一只小烏龜。仙人球林林於前年莫名枯死,小烏龜林林從今日放生。

看它在水中費力地劃動著小爪子遊弋,脫離人工飼養依舊努力生存的模樣,阮寧心想,自己是時候同過去告別了。

大齡剩女自己不愁,旁人瞧著也是礙眼的。庭長老周給這個如同女兒一樣的小同志介紹了幾個青年才俊,可無例外,她同別人真心意地相處了沒多久,對方都會如被雷擊般,發現真愛是曾經的同學、或者前女友,然後和阮寧揮手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