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這世第一次分離(第3/3頁)

這樣可貴的東西。

綠皮的火車來來往往,有停歇的,也有前行的。哨聲和鈴聲響起了許多回,他有些茫然地望著四周。

四方的大理石柱上掛著一只鐘,小怪物焦灼地盯著它,等著九點的鐘聲,又怕一錯眼,落過了阮寧一家三口。

幼小的林遲仁義而惶恐,只怕這一次見面就是這輩子的最後一面。

阮敬山是個高高挺挺的男人,穿著軍裝,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他出現時,手中抱著一個毛毯裹著的羸弱的孩子。

暨秋看見了小林遲。

她詫異地走到了孩子面前,彎下身問他:“阿遲,你為什麽在這兒?”

小怪物淚如雨下,握著拳問:“你們要把她帶到哪兒。”

火車就要開動,阮爸爸抱著懷中半睡半醒的孩子朝林遲揮手。

林遲踮著腳,扒著綠皮車箱的窗戶,用冰涼的小手輕輕觸碰阮寧的小臉。他輕輕說:“你還回來麽。我同奶奶說了,等你回來,就來我們家當她的孫女兒,我給你做點心,背你上課。你說你的心願是中國和平,我幫你牢牢記著。”

阮寧半睜開眼,烏黑的瞳孔無意識地定在那只手上,她不言不語,也沒有焦距。

阮敬山心中不忍,輕輕道:“孩子,你放心,叔叔向你承諾,一定會治好阮寧。”

林遲忍住淚,握住阮寧的手,哽咽問道:“我還能信你們嗎?”

他再也不信大人,更不信阮寧家人。

阮敬山聽出弦外之音,心中湧出旁人不知的恨意和懊惱,他說:“一回,最後一回。我是阮寧愛著的爸爸啊。”

林遲絕望著,仰著小臉說:“我是很……愛阮寧的林遲啊。”

那又怎樣。

他說:“答應我,無論她能不能治好,都不要把她扔掉……如果治不好她,你愛祖國,我來愛她。好不好呀,叔叔。”

他這些日子瞧了許多殘疾兒被拋棄的新聞報道,日復一日的惶恐。他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連父母的愛都不大新人,也唯恐看到阮寧淪於如此辛酸而可悲的境地。

好不好呀,叔叔。

阮敬山忍住眼淚轉眼,把大大的口袋中阮寧的日記本遞給他,揮了揮手,讓他離去。

火車在鳴笛聲中開動,林遲握著的阮寧的手,一下子就脫離他的手心。

他翻開了那本日記。

林遲以為日記會停止在她犯病的那一日,可是,並沒有。

三月九日的深夜,日記是這樣寫的:“明天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賣豆漿的小販升起炊煙的時候,自行車鈴響起的時候,我就可以背上書包上學啦。我要跟余老師鞠躬問個好,我要和小胖一起拍貼畫,我要和前桌佳佳一起買零食,我還要……和林遲同桌。”

三月十日,是她生昏迷病的日子。這一日,日記停了,一直到三月十二日,日記又恢復了,可是筆跡淩亂而殘缺。

她說:“明天清晨,是我重新上學的日子。太陽,豆漿,車鈴,樹蔭,我走到學校,跟……余老師鞠躬,和小胖拍貼畫,還有和……誰一起買零食,我還要和林遲同桌。”

三月十三日:“我明天去上學。有太陽有自行車,我走到學校,見余老師,見小胖,走到林遲身邊。”

三月十四日:“明天上學。騎自行車去。到學校,經過老師、同學,走到林遲身邊。”

三月十五日:“明天上學。走到林遲身邊。”

三月十六日,字已不成字,殘缺的筆劃是用顫抖的手指費力描出。

上面寥寥七個字。

林遲是誰,我想他。

那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回分離。沒敢細想會不會再見,也沒敢細想會不會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