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秋季學期 八

“你已經開始寫那個片段了嗎?” 他倆坐在圖書館的副地下室裏——地下的地下的地下。今天比平時還要冷,尼克的劉海都被風吹得從前額上飄起來了。男生前額的頭發也叫劉海嗎?凱絲暗自思忖道。 “為什麽這裏會有風?”她問。 “為什麽會存在風呢?”尼克答道。 聽到這話,她大笑起來。“我不知道。潮汐嗎?” “是洞穴在呼吸?” “那根本就不是風。”凱絲說,“是我們感覺到時間在猛地向前一跳。” 尼克沖她露出了微笑。他的嘴唇很薄,但是顏色很深,和他嘴裏的皮膚一個顏色。“英語專業的學生真是毫無用處。”他說,同時眉毛抽動了幾下。說完他用胳膊肘推了推她。“對了,你開始寫那個片段了嗎?沒準你已經寫完了吧。你可真他媽的快。” “我平時經常練習。”她說。 “練習寫作?” “是的。”有那麽一秒鐘,她想跟他說實話。告訴他西蒙和巴茲的事,告訴他每天更新一章和三萬五千次點擊量的事……“每天早上我都會寫幾段,好讓自己保持放松的狀態。你的片段開始寫了嗎?” “開始了。”尼克說。他在筆記本上頁邊的空白處畫著漩渦狀的圈圈。“寫了三次……我不知道這次的作業要寫什麽。” 派珀教授希望他們寫一個片段,經由一位不可靠的敘述者之口講述出來。凱絲是從巴茲的視角來寫的。這個想法她早就有了,等到寫完《別放棄》以後,她也許會把這個片段擴展成一篇長一些的同人小說。 “這對你來說應該是小菜一碟,”凱絲說,她也用胳膊肘推了尼克一下,但是動作要輕一些,“你所有作品裏的敘述者都靠不住。” 尼克給她看過自己寫的一些短篇小說,還有他從大一那年就開始寫的一部小說的開頭幾章。他的作品都很陰暗——凱絲絕不會寫出這麽下流、肮臟的文字——不過還是挺有趣的,而且讀來莫名其妙地會令人精神振奮。尼克寫得很不錯。 她喜歡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妙筆生花,看著那些段子實時播出,看著那些詞匯碰撞在一起。 “這話不假……”他說,然後舔了舔上嘴唇。他幾乎就沒有上嘴唇,只有一抹紅色而已。“所以我才覺得這一次要寫一些特別的東西。” “好啦。”凱絲拽了一下筆記本,“輪到我寫了。” 尼克總是不肯輕易放手把筆記本給她。 他倆第一次寫這篇課外小說的那天晚上,尼克來的時候就已經寫完三頁了。 “這是作弊。”凱絲當時說。 “這只是率先發力罷了,”他說,“好讓咱倆行動起來。” 她拿過筆記本,寫在尼克的筆跡上面和字裏行間,將新的對話塞進頁邊的空白處,劃掉那些跑題太遠的對白。(有時候尼克把自己的風格發揮得過頭了。)然後她自己又寫了幾段。 現在用紙筆寫作沒那麽難了,可凱絲還是很想念她的鍵盤…… “我需要剪切和粘貼。”她對尼克說。 “下一次,”他說,“把剪刀帶來。” 如今他倆寫作的時候是肩並肩坐在一起的。這樣在輪到對方寫時,無論自己是看書還是寫東西都比較方便。凱絲已經記住要坐在尼克的右手邊,這樣他倆寫字時就不會無意中碰到對方的胳膊了。 凱絲覺得自己和尼克就像是一個雙頭怪獸,又像是在參加二人三足的賽跑。 這讓她感覺像在家裏一樣自在。 不過她並不知道尼克的感覺是什麽。他倆話很多,上課前也聊,上課時也聊——尼克甚至會完全從椅子上轉過身來。有時候下課以後,凱絲會假裝她要路過貝西樓——尼克的下一節課在這裏上——盡管過了貝西樓以後除了運動場以外什麽也沒有。謝天謝地,尼克從來沒問過她要去哪兒。 他們晚上離開圖書館的時候,他也從來不問。他倆總是會在台階上站一分鐘,等著尼克背上背包,再把他的藍色佩斯利圍巾裹在脖子上。接著他會說“上課時見”,然後就走人了。 如果凱絲知道利瓦伊在她的房間裏,她會打電話過去,等他來接她。但是多數時候,她會在電話上按下911,然後把手指放在撥號鍵上,一路跑回宿舍去。 琳恩最近的飲食很奇怪。 “這叫‘骨瘦如柴婊’食譜。”考特尼說。 “這叫素食主義。”琳恩澄清道。 今天是周五,塞勒克樓的餐廳每到這一天都會供應墨西哥烤肉。可是琳恩的盤子裏卻放滿了烤青椒和洋蔥,還有兩個橙子。這樣的東西她已經吃了幾個星期了。 凱絲仔細打量著她。琳恩穿的衣服是凱絲以前也穿過的,所以凱絲知道這些衣服平時有多合身。琳恩的毛衣依然在胸部撐得緊緊的,她的牛仔褲還是低低地系在臀部上方。她和琳恩的臀部都比較胖——凱絲喜歡穿長一些的襯衫和毛衣,這樣就可以拉下來遮住屁股;琳恩則喜歡穿那些能在腰部系到下裝裏面的衣服。 “你看起來沒什麽變化。”凱絲說,“就跟我一樣,你再看看我在吃什麽。”凱絲吃的是墨西哥牛肉卷,裏面加了酸奶油和三種乳酪。 “沒錯,但是你不喝酒。” “喝酒也是‘骨瘦如柴婊’食譜裏頭的?” “我們從周一到周五是‘骨瘦如柴婊’,”考特尼說,“到了周末就是‘爛醉如泥婊’。” 凱絲想要引起琳恩的注意。“我覺得自己可是一點兒也不想當這婊那婊的。” “太遲了。”琳恩無動於衷地說,然後話鋒一轉,“昨天晚上你和尼克見面了嗎?” “見了。”凱絲說完露出了微笑。她想要把這笑容變成假笑,結果卻只是像兔子似的抽了抽鼻子。 “哦!凱絲!”考特尼說,“我們在想,哪天晚上我們可以碰巧去一下那個圖書館,這樣就能見到他了。你們是周二和周四見面,對吧?” “不要。不許來。不行,不行,不行。”凱絲看著琳恩,“不要來,好嗎?你說好。” “好。”琳恩叉起滿滿一叉洋蔥,“多大點事啊?” “本來是小事,”凱絲說,“但是如果你們來了,看著就像大事了。我采取的策略是‘嗨,無所謂啊,你想見面?好啊’。你們會壞了我的事的。” “你還有策略?”琳恩問道,“裏面有沒有包括跟他接吻?” 琳恩總是抓住接吻這事不放。自打凱絲被艾貝爾甩了以後,琳恩一直勸她要追隨自己的激情,釋放內心的野獸。 “他怎麽樣?”她們排隊取午餐的時候,琳恩會找一個帥哥,然後指著他問凱絲,“你想吻他嗎?” “我不想吻一個陌生人。”凱絲總是這麽回答,“我不喜歡只看嘴不看人。” 這並不全是實話。 自從艾貝爾跟她分手以後……自從尼克開始坐在她旁邊以後……凱絲就一直在留心一些事情。 男孩們。 男人們。 在哪兒都能看到。 的的確確是在哪兒都能看到。教室裏,學生活動中心裏,宿舍樓裏,樓上也有,樓下也有。她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跟高中裏的男孩子完全不一樣。上大學才一年怎麽就能帶來這麽大變化呢?凱絲經常不由自主地去看他們的脖子和手。她發現他們的下巴都很結實,胸部的肌肉從肩膀那裏凸了出來,還有他們的頭發…… 尼克的眉毛是漸漸沒入發際線裏的,鬢角則一直隱隱約約地延伸到臉頰上。上課時,她坐在他後面,總是能夠看見他左肩的肌肉在襯衣下面若隱若現。 就連利瓦伊也能叫她心猿意馬,而且幾乎天天如此。他的脖子細長黝黑,每次開懷大笑的時候,喉嚨都一動一動的,青筋也顫個不停。 凱絲有種異樣的感覺,就像換了個頻道似的。男孩——盡管這些男生沒有哪一個看起來還是男孩的樣子——是瘋狂的。而且,這一次她一點也不想跟琳恩談論這事。凱絲跟誰都不想談。 “我的策略,”她這會兒對琳恩說道,“就是確保他不會認識我那個更漂亮、更苗條的雙胞胎姐姐。” “我覺得這沒關系。”琳恩說。凱絲注意到她對於“更漂亮、更苗條”這一點並無異議。“聽起來他是被你的頭腦給迷住了。我又沒有你的頭腦。” 她確實沒有。凱絲怎麽都想不通這件事。她倆的基因完全一樣。先天一樣,後天也一樣。她們倆根本就不應該有不同之處。 “周末跟我一起回家吧。”凱絲突然說道。她找到了搭便車回奧馬哈的機會,今天晚上走。琳恩已經說過她不想回去了。 “你知道爸很想念我們。”凱絲說,“來吧。” 琳恩低頭看著自己的托盤。“我告訴過你了。我要學習。” “這個周末有主場比賽。”考特尼說,“我們可以一直醉到禮拜一中午十一點。” “你給爸打過電話嗎?”凱絲問道。 “我們郵件聯系。”琳恩說,“他看起來很好。” “他想我們了。” “他當然會想我們了。他是我們的爸爸。” “是啊。”凱絲輕聲地說,“可是他不一樣。” 琳恩擡起頭,生氣地瞪著凱絲,微微搖了一下頭。 凱絲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我得走了。上課前我還要回宿舍一趟。” 那天下午,派珀教授叫他們把那篇不可靠敘述者的作業交上來。尼克從凱絲手裏把她的作業搶走了。凱絲又搶了回來。他揚起一條眉毛。 凱絲歪過下巴,對著他笑了一下。後來她才意識到,自己這一笑是琳恩的風格,像她那種熱情的微笑。 尼克用舌頭抵住臉頰,仔細看了看凱絲,然後才轉過身去。 派珀教授從她手裏拿過作業。“謝謝你,凱絲。”她親切地微笑著,在凱絲肩上捏了一下,“我都要等不及了。” 尼克又把頭扭了過來,看著這一幕。得意門生啊。他用嘴型說道。 可凱絲想的卻是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頭發,順著後腦勺一直摸到脖子。 自從他倆看著吊橋被鎖進城堡,到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這兩個小時裏他倆就一直在爭論這事到底是誰的錯。 巴茲把嘴一噘,說:“要不是你擋了我的路,咱們才不會錯過關門時間呢。” 西蒙則咆哮著說:“要不是你違反規定在花園裏閑逛,我才用不著攔著你呢。” 可是西蒙知道,事實是他倆只顧著吵架鬥嘴,結果忘記了時間,如今他倆只能在外頭過夜了。巴茲施了很多次咒語——腳跟一並,然後說一句“哪兒也沒有家好”。可是不管他試多少次,宵禁就是繞不過去。(再說這是七年級的咒語,巴茲根本不可能成功的。) 西蒙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巴茲依然在那裏嘀嘀咕咕,瞪眼瞧著城堡,仿佛他還有可能找到一條路進去似的。 “喂。”西蒙說道,同時在巴茲的膝蓋上捶了一拳。 “哎喲,幹嗎?” “我有一根氣泡巧克力,”西蒙說,“分一半給你?” 巴茲低下頭張望著,暮色下他那陰沉的臉色就跟他的眼睛一樣灰暗。他將一頭黑發甩到腦後,皺起眉頭坐了下來,跟西蒙肩並肩坐在山坡上。“哪種口味的?” “薄荷味。”西蒙從鬥篷的口袋裏把巧克力掏了出來。 “我最喜歡的就是薄荷味。”巴茲很不情願地承認道。 西蒙咧開一嘴白牙,對他笑了一下。“我也是。” ——摘自《秘密,星星和氣泡巧克力》 由同人作者魔法凱絲和叛徒琳恩發表於200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