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頁)

那時我坐在沈佳儀前面,阿和坐在沈佳儀的右邊,座位關系呈現出一個標準的直角三角形。我們兩個都是沈佳儀最喜歡找聊天的男生,這個共同點讓我坐立難安。

我跟阿和共同在國小六年級喜歡的女生叫小咪,就坐在我後面,而阿和正是坐在小咪旁邊。小咪很喜歡跟我們聊天。糟糕,就跟現在的情況、隊形一模一樣。

“昨天晚上大家說英語的廣播裏面,主持人說的那個企鵝笑話我早就聽過了,我姊姊說——”阿和笑說,沈佳儀聚精會神聽著。

阿和在跟沈佳儀講話的時候,總是非常的成熟,聽得沈佳儀一愣一愣的。

國中時期的阿和已經可以從汽車談到電腦,再從電腦談到國外的風土民情,簡直是個小大人。對比阿和的博學多聞,我的幼稚顯得狼狽不堪。如果我們三個人聊在一塊,久了,就很容易出現我意興闌珊的畫面。最重要的,是阿和這家夥跟我交情長久,是個很不錯的朋友,這點尤其讓我泄氣。

於是悲劇發生了。

那時我面臨踢班壓力,放下尊嚴與沈佳儀在每節下課練習數學解題(其實根本就是被指導),我將數學參考書放在沈佳儀的桌子上,兩人反覆操作數學式子的答案推演,有時連中午吃飯也放了張塗塗寫寫的計算紙討論,一刻都沒放過。

記得是自習課,阿和百般無聊,提起最近學生間報導一則亂七八糟的謠言,說有一批僵屍從大陸的偷渡舢舨登陸台灣,在中部山區遊蕩。那個傳言在當時非常盛行,甚至上了報章雜志。

“不要跟我說那些,我很膽小。”沈佳儀不悅,阿和立刻識相住嘴。

啊,博學多聞我是沒有,但要比嚇人跟胡說八道,我可是才華洋溢。

“我聽說那批僵屍不是一開始就是僵屍的,而是在大陸漁民偷渡時在台灣海峽被淹死,浮腫的屍體跟著空船——”我說,卻被沈佳儀嚴厲的眼神打斷。

“柯景騰,你不要一直說一些我不喜歡聽的東西,那個很沒有營養。”沈佳儀口氣毫無保留。

嗯,果然開始怕了。看我怎麽再接再厲把你嚇壞。

“由於撞上陰時的關系,那些腫起來的屍體在一上岸的時候就變成了僵屍,在月光下開始朝山裏跑,一路吸人血一邊傻傻地跑,不知道要跑去哪裏。我哥是念彰化國中的,他說晚上還有人看到那群僵屍在八卦山上面跳。沒有的事情不會突然被傳,一定是有什麽——”我越說越起勁,先起了頭的阿和當然聚精會神地聽著。

“可是也沒道理屍體一上岸就會變成僵屍啊?陰時有這麽厲害嗎?”阿和有些懷疑。

“所以也有人說,是會法術的船東害死了偷渡客,再用茅山法術控制了屍體變成僵屍,沒想到後來船東自己也被僵屍咬死,讓那些沒大腦的僵屍就這樣一路吸血逛大街。”我繪聲繪影,不時觀察沈佳儀糾結的神色。

“這太扯了,是怎麽傳成這樣的啊?再說船東把他們變成僵屍又能幹嘛?”阿和不解,但已經踏進了我的陰森領域。

“那些我怎麽知道,只是很確定的是,海巡署警察趕到現場的時候有發現船東的屍體,屍體上還有僵屍的咬痕。這些都可以在報紙上找到新聞,假不了的。還有啊,根據哪些僵屍跳啊跳的路線,這幾天就會經過大竹了——”我故意扯到沈佳儀家住的大竹,讓恐懼的氛圍更濃重。

只見沈佳儀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卻沒有停止胡說八道。

“你自己想辦法好了。”沈佳儀突然低下頭,將我的參考書輕輕往前推了幾公分。

我有些傻住,阿和也尷尬地停止發問。

“喂,我剛剛是開玩笑的,其實那些僵屍沒有要往大竹跳啦,應該是沿著中央山脈跳到台灣尾巴啦。”我不知所措,看著低頭不語的沈佳儀強自翻案。

但沈佳儀不說話就是不說話,當我是團沒營養的空氣,自顧溫習她的功課。我又說了兩句也沒回應,只好悻悻然回到我自己的位子,煩悶地解數學。

接下來的幾天,沈佳儀還是對我不理不睬。我本以為再多捱幾天就會沒事,但沈佳儀的脾氣似乎硬到出乎我意料。

每天早上我將早餐摔進抽屜後,照例趴下去裝睡,但我的背再也得不到那尖銳的呼喚。沈佳儀完全不跟我講話,在走廊上錯身而過也彼此回避眼神,而我也幹脆不再回頭,免得接觸到沈佳儀冰冷的臉孔。沈佳儀倒是與阿和越來越有話聊,有時聲音還大到我不想聽清楚都辦不到,讓我胸口裏的空氣越來越混濁。

月考越來越近,我的心裏卻越來越悶,想說幹脆被踢到美術丙班算了,就不必再受這種紓解不開的氣。

如果時光倒流,我是不可能再扯一次鬼故事強塞沈佳儀的耳朵,但要我事後低聲下氣道歉,當時心高氣傲的我也辦不到,畢竟我已錯過了道歉的黃金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