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追(第3/4頁)

我呆呆地看著這雙醜到不行的綠色襪子。

記得倉仔說過,一個人這輩子第一次夾到的東西就是那一個人人生寫照。

我的人生是只脖子爆開的長頸鹿,阿拓的人生則是這雙莫名其妙的襪子。

我不哭了,最後還笑了出來。

雖然我也不懂阿拓將襪子留給我幹嗎,多半是出國前清倉大放送中太醜沒人要,所以只好寄在我這裏。怪怪的,不過總算將我的心情逗開來。

跟小才道謝後,我站了起來,將襪子塞進口袋裏,準備離開。

突然,我聽見一聲什麽。

“小才,你有沒有聽見什麽?”我問,皺起眉頭。

“沒有啊。”小才豎起耳朵,不懂我在說些什麽。

但我又聽見了剛剛那好像不存在的聲音。

“爸,你有聽見什麽怪聲嗎?”小才問,他爸沒有理會仍舊盯著那盤棋。

但我的心跳了一下,因為我又聽見了。

我下意識地沖到野狼上,發動引擎。

“思螢,你到底聽到了什麽?”小才問,因為他看見了我臉上的笑容。

“煙火。我聽見了煙火。”我說,然後離開。

我沒有跟小才多解釋什麽,因為要說服他我遠在竹東,卻聽見來自南寮漁港的沖天炮聲,是多麽不可思議、胡說八道。

我沒有刻意加速,因為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而且我發覺自己的心情已經相當平靜,我猜想那雙襪子可能有安定神經的醫療效果,也可以開始回想今晚的一切。

我急著找到阿拓,然後呢?然後我要跟他說什麽?

在短短的時間裏,又能說清楚什麽?

我就這樣從澤於的眼前離開,幾乎沒有眷戀。我到底在想什麽?

如果說我有一點點喜歡阿拓,那也是從幾個小時前開始的。

那為什麽,我剛剛感覺到這麽惶急、這麽後悔莫及?

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想跟他說聲謝謝,然後緊緊抱著他跟他說聲再見。

那聲再見,意義非凡。我不能想象阿拓離開時,竟沒帶著我的祝福。

當我騎到南寮、辛苦地爬上海堤,伸直雙手平衡、小心翼翼走到老地方時,果然見到滿地的空煙火盒。

我沒有哭,因為阿拓一個人在這裏放煙火的樣子一定很快樂。

也許就是他心中那份真誠的快樂,讓我聽見了遙遠的煙火聲及他的祝福。

後來我慢慢騎著技安張的野狼,尋著名片上的住址回到市區,找到技安張白天學修車的車行,店正好剛剛打烊。我跟禿頭老板說,請他幫我將車子還給技安張,今天晚上實在是謝謝他了,我對他從此只有感激。

還了機車,我招了輛計程車回咖啡店牽自己的野狼。

一路上,我不禁認真思考我對阿拓的感覺究竟是不是愛情,還是共同的依賴。你救了我,我就還給你的那種依賴。

阿拓這一去兩年,足夠我好好想上好幾百遍了。

“司機先生,你叫李忠龍,有沒有外號?還是應該怎麽叫你?阿龍?龍哥?”我不知不覺開口。

“大家都叫偶大頭龍,因為偶的頭很大一粒。”司機歪著頭,想了一下才回答。

“嗯,真的滿大的,你當兵時一定塞不下鋼盔?”我端詳了他一眼。

“被你說中了,不止鋼盔,媽的安全帽我也戴不下,有次窮到沒錢吃飯只好計劃去搶銀行,幹,結果絲襪一套上去就被我撐破了,最後只好算了。”大頭龍自顧自笑了起來,我也大笑。

“大頭龍平常做什麽消遣?有沒有想過練鐵頭功?我有個朋友頭沒你一半大,不過他練正宗少林鐵頭功,鏗的一聲磚頭就在他額頭上碎掉,挺可怕,他看到你一定覺得你很有潛質。”我說,想起了鐵頭。

“鐵頭功?我還火鳥功咧。都二十一世紀了,鐵頭功沒搞頭啦,又不是拍周星星的電影。說到消遣啊,不開出租車時我都在練吉他手走唱,不過哈哈哈媽的我遜斃了,找了好久才找到一間破餐廳肯收留我,喏,叫光影美人,有空來聽我的野獸搖滾呐!”大頭龍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濕濕皺皺的名片給我,我收好。

“大頭龍你好像很聒噪,那你喜不喜歡聽故事?”我問,搖下車窗。

“媽的超愛,我滿屋子的漫畫。”大頭龍顯得興致勃勃。

“嗯,那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給我點意見,我有個朋友,他……”我這話才剛剛出口,就自己笑了出來。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啊?不是要說故事嗎?還有十分鐘才會到台灣‘清大’夜市啦!慢慢講,講得好我可以不收你的錢喔!講得差點,也還可以打打折!”大頭龍從後視鏡的反射裏看我,笑嘻嘻的。

我也笑了。

原來阿拓一直都在我身邊,用他獨一無二的方式跟我分享這世界。

慢慢地,我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也逐漸轉換,不知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