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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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所有電視連續劇一樣,這個故事編造出來的。像很多假客觀的小說一樣,這個故事用的是第三人稱。像一切虛構出的把戲一樣,這個故事是不真實的。像一切嘩眾取寵的假創作一樣,這個故事具有討好讀者的清晰意圖。像所有此類空洞而無個性的作品一樣,這個作品嚴重缺乏與它的篇幅所對應的思想價值。像所有商品一樣,這個商品從開始制作就具有明確的目的,那就是嘗試讓盡可能多的人喜歡它。像所有這類不惜一切代價只求贏利的產品一樣,這個故事只求吸引人感動人。也像所有因考慮不周或技巧不足的失敗之作一樣,這個作品因為重重矛盾而歸於失敗。最後,也像所有失敗之作一樣,這部小說,這個電視劇,這個故事,這個商品,這個怪物,以它的平庸、無聊及缺乏獨創性而與這個商品時代遙相呼應,彼此寒喧問好,當然,這是本部作品所抱的勢利希望,或許同道之人有足夠的寬容而能對此心照不宣。

作者在此還能說什麽呢?他已對他的創作及動機飽含輕蔑之情,盡管他為了這部作品而傾盡全力,他讓追求金錢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燒,並極力在內心以各種理由說服自己,使自己成為這個時代文化產業的一名合格技工,他一再對自己說,多數人都這樣,而且並無不安,很多人甚至以此為榮,並且,如果不這樣,便會無法生存下去,如果不這樣,便無法取得今後繼續創作的條件,如果不這樣,就要放棄青年時期不可多得的人生享受,如果不這樣──夠了!總之,作者最後說服了自己──積極向上的墮落之情就是如此地富於魅力,它所展現的力量十分強大,心靈低賤粗俗如作者之人,猶豫再三,終無力抗拒。但作者出於虛榮心,仍要在此聲明,他本人並非對此感到坦然,而是感到一種胡說八道之後的羞愧及不滿──作者在此應表明他的態度──大眾文化在個人身上一再取勝的原因,不僅由於大眾文化在利益上的強大,還因為個人的弱軟貪婪及個人信念的不完整──個體人生之艱難矛盾在此可見一斑。

作者深知,這種話對多數人多說無益,中庸之道之勝利一向是狡猾軟弱之勝利,而"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實乃強者之專利,在相對主義成為普遍真理的人世間,勢利之徒對權力名聲利益的追逐及追隨,令人感到偽中庸的黑暗力量――因為絕對的中庸是不行動的,一旦行動,就無法不偏不倚,以作者之見識,在世上只有一位采取中庸之道者,那就是萬能而坐山觀火之上帝,可惜無人向他請教過中庸之方法論。

沉淪就是沉淪,無論如何,認識沉淪總比自欺欺人更誠實,然而不幸的是,一旦有人敢說虛偽是萬惡之源的時候,總能聽到不自知的虛偽者的真誠嘲笑――大眾麻木愚昧而不承認,小眾無能無恥卑劣而偽善,無論向何方同流合汙,作者都很不情願,但作者又無法不行動,這種情況令作者感到特別特別的憤怒以及隨之而來的郁悶及悲哀,以上篇幅,是與下面故事毫無關聯地作者感嘆,作者深信,放在此處,並非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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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發生在1992年,一個對很多人來講記憶猶新的年份。

地點毫無疑問是北京,故事中所涉及的人物,無一例外,都是親眼目睹自己與別人成長之人,除此以外,還有什麽可交待的呢?

在一個冬天的深夜,北風吹著一個破爛酒吧,劣制的霓虹燈彎成的"夢幻"二字,在黑暗的空中閃著奇怪的光,燈下是酒吧入口,像坐落於城市的一切酒吧一樣,裏面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在這些人中,總會有些奇奇怪的事發生,所以沒有人感到驚奇,更不會注意到,一摞錢被一只手沿著桌面推到另一只手邊上,推過錢的人是趙宇,一個穿著正經的小青年,接錢的人是徐剛,裝著不太正經的小青年。

徐剛已經喝得半醉,醉到那種仍能把錢數得絲毫不差的程度。

"趙宇,這是兩百,我一共向你借了多少?"

"八百。"

"我會還你的。"

"沒關系,我還有。"

徐剛拿出一個計算器:"我們現在喝酒喝了多少錢?"

趙宇:"三十八塊。"

徐剛按動計算器:"你一個月工資是多少?"

趙宇不假思索地說:"三百八十六塊四。"

徐剛:"再加上一千五百塊年終獎,一年是多少?"

趙宇再次不假思索地說:"六千一百三十六塊八。"

徐剛說:"每年漲百分之二十,明年是多少?"

趙宇說:"七千三百六十四塊一毛六。"

徐剛說:"四舍五入一下,後年是多少?"

趙宇說:"八千八百三十七。"

徐剛:"五年以後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