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生涯原是夢

“一切有為法,若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是《金剛經》的聲聲禪語。“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這是蘇東坡的故作瀟灑與人生領悟。

其實二者共通之處就是指出人生如夢的虛幻,只是前者直達人生悲涼的底蘊,後者卻從這種底蘊中超脫出來。既然我們知道“人生如夢”難以擺脫,不如在悟道之後來個“一樽還酹江月”,享受人生,親近自然,享受每一天。

“若問生涯原是夢,除夢裏,沒人知。”這是納蘭容若的詩詞,它在“人生如夢”的虛幻意境之外,加添了夢的隱秘、自足、自知,那裏有心心相印的情感,也有以夢相期的痛苦。現實世界可以摧毀現實的關系形態,但摧毀不了夢想的世界。

“至於自己,卻也並不願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再來傳染給也如我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這是魯迅在《呐喊·自序》中反思夢想與反抗絕望的呼叫。

所謂“好夢”,與現在多夢年華的青年男女的夢並無多大差別,或者是事業之夢,或者是愛情之夢,可是你的兩個夢都有好的歸宿,這叫現今青年情何以堪呀,魯迅先生!當然我們也知道魯迅是中年才夢成,他的夢有平凡人的真情真性,相濡以沫,也有國民根性改良,民族振興的理想與“睜了眼看”的清醒。

“夢會開出花來的,夢會開出嬌妍的花來的;去求無價的珍寶吧。”“你的夢開出花來了,你的夢開出嬌妍的花來了,在你已衰老了的時候。”這是戴望舒《尋夢者》的領悟。

詩歌從“許夢”,即對未來的期許,對夢想的渴望,到“知夢”,即夢所在的環境與夢的珍貴,到“尋夢”,即尋夢的漫長與艱辛、信心與執著,再到“賞夢”,即夢的神奇與讓人沉醉,然後到“守夢”,即尋夢之後是對夢想的漫長守候與愛護,最後達到了“悟夢”與“升夢”的境界。人雖已衰老,但是尋夢的過程使得青春與生命具有價值。而極美、極樂(夢開花)與極悲(人已老)的同時到來,也顯示了夢與尋夢者的非同尋常。

一言以蔽之,夢有美夢有噩夢,有圓夢有碎夢,有舊夢有新夢,需尋夢也需悟夢。所謂“人生如夢”並非全是虛幻,而是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即是說你知道這是夢,但是你又得清醒。人生一大夢也,然而作為個人則需要夢醒,要在夢醒之後真實生活,真誠相愛,真心求索。

或許弘一法師李叔同,這一個曾經追尋藝術之夢、愛情之夢、革命之夢的青年,後來回歸宗教之夢的中老年人,他的遺言“悲欣交集”可以作為這一篇短文的總結,也可以作為人生的妙悟。

也就是說,無論任何的夢想,任何的人生,任何的心態,其實都需要“交集”,並在“交集”中返璞歸真,領略“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