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雲南,丙中洛,霧裏村。

在韓逍夢裏無數次浮現的地方。

深秋與初冬的交匯,田野裏沒有了農作物,絢爛的景致也已經漸漸褪去顏色。這個如夢境一般美麗的山谷,不同時節會呈現出不同顏色,滿坡的綠,滿坡的粉,滿坡的黃,滿坡的白……

或許是眾神眷顧的原因,咆哮的怒江在這裏轉了一個彎後,水流忽然變得溫順委婉。此處的安靜與美好用任何語言來描述都顯得蒼白無力,哪怕是最出色的攝影作品,也不過是無聲無息的二維畫面,遠遠不足以表達霧裏村的恬然。

怒族人的木屋,像是在滿坡絲絨毯上錯落有致地擺放了幾塊積木。建屋用的原料就是碧羅雪山上的松木和怒江裏的鵝卵石。

清澈的山泉穿村而過。溪邊水車推動的磨坊晝夜不息,時而汩汩,時而涔涔。這裏的原住居民都還過著刀耕火種、男耕女織的原生態生活。

每日早晨,村子上空便升起炊煙裊裊,霧氣騰騰,仿佛與世隔絕的天堂。

褚遙在這裏已經安頓下來,挨家挨戶的勸學走訪也即將結束,馬上就能正式上課了。

距離韓逍揮別丙中洛,算來有些日子了,紮姆朵兒和她之間的嫌隙也早已煙消雲散。紮姆朵兒是那般的單純率真,她雖然滿心喜歡韓逍,卻更不想姐姐失望。

褚遙離開傈僳族的寨子來到這裏,也是努力了很久的結果,她一直都在按照自己夢想的目標艱難前行。要知道,霧裏村的孩子們小小年紀就要穿過險峻的棧道,去大山外面求學,一路上實在是危險重重步步驚心。於是,褚遙自告奮勇承擔起這邊的支教工作。

開學這天,天剛蒙蒙亮,隱在薄霧中的山村便顯得不同以往地喧鬧起來。錯落在山坡上的木樓陸陸續續升起炊煙,與房檐上的霧氣相融,分不清彼此。貪睡的家禽也被忙碌的家長和孩子驚醒,鳴叫聲構成此起彼伏的協奏曲。

褚遙有意起了個大早,可她剛走出小木屋,便看到村民將自家準備的飯菜用淺竹筐擱在了門邊,顯然還不止一份。這一刻,她心裏是暖融融的,嘴角揚起了微笑,眼淚卻差點掉下來。始終相信,生命中隱藏的愛和希望會因為某個細小的感動而被點燃,只要那星星之火還存在,就可以幫她鼓足勇氣,即便在最絕望的境地裏,也不會迷途,更不會放棄。

吃過早飯。新校舍裏已經站滿了阿婆阿伯和年齡各異的孩子,甚至連老村長也親自到場。孩子們紛紛穿上了比平時整潔的衣褲,眼神裏透著無限的好奇和捉摸不定的緊張。退在屋子一側的阿婆阿伯們,滿臉期待地望著身材單薄、模樣純凈的褚遙,看著她前前後後給孩子們安排座位,連說帶加手勢地跟一口怒族普通話的老村長交談。還有兩三個竄來竄去的男孩子一刻也不肯安分下來,一邊在寫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土墻下嬉鬧,還一邊偷偷地瞟著新來的女老師。

好不容易把局面控制住,褚遙這才正式站在講台前。但最棘手的問題又來了,想順利上課就必須先解決跟孩子們的語言交流問題,總不能老村長時刻充當翻譯吧。她不會說怒族話,而孩子們又多半不大會講普通話,只能粗略地聽懂一些。可以想象,這樣的一堂課會是什麽情形!

褚遙想了想,拿起粉筆在簡陋的黑板上畫了一只狐狸,是的,她要給孩子們講一講《小王子》的故事。在浮躁的社會裏,大家往往覺得純真該像乳牙一樣,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脫落與丟棄,卻忽略了純真恰恰是“成熟”最該保留的姿態。她當然不希望孩子們將來變成小王子眼中“很奇怪”的角色,於是畫風很卡通,嗓音也愈發清澈……  雖然第一批來上課的學生年齡大小不一,有幾個還在外面的村寨上過一陣子基礎課,但他們都聽得津津有味,就連剛才那幾個調皮搗蛋鬼也不由自主地端坐起來。

課間休息,孩子們又恢復到原來的歡呼雀躍,而褚遙依著木質的門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心裏已經放下了剛剛課堂上的忐忑不安,甚至升起無限的滿足感。

霧裏村是褚遙的第二個支教點,在丙中洛這樣的地方,生活條件注定可以概括為“艱苦”二字。盡管缺乏物質世界中的甜美享受,但這裏的村民,卻輕而易舉地擁有了許多都市人都難以追求的內心平和與愉悅。

這座簡易的學堂,是在幾個月前由村裏各家的男女老少出義工剛搭建起來的,所用的木材還是貢山縣的老縣長親自化緣,費盡周折才協調來的。細心的老村長特意組織大家給這位不要報酬、義務支教的年輕姑娘蓋了一間宿舍。說是宿舍,其實也不過是教室後面七拼八湊的小小木屋而已——但這已經可以算作村裏的高档房間了。木匠師傅還煞費苦心地給褚遙打了一套純松木家具——薄薄的單人床、窄窄的寫字台和矮矮的小書櫃。這對於從來不用家具的村民來說,已經充分體現出對老師的重視和尊敬。有了這些,褚遙就能安心地給村子裏的十幾個適齡兒童上課,教孩子們認識這個世界,進而記住家鄉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