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3頁)

她是個倔強的女人,也曾經很多次地跟孟森嚴提過離婚。但是孟森嚴不肯。到後來她也不再提了,因為她已經沒有力氣。一次又一次地涉足鬼門關的邊境之後,她需要時刻提醒自己,畢竟有一個能夠救她的人是她枕畔的至親。

那一天,電閃雷鳴。遠處的海浪在至情至性地唱重金屬。那一天,孟森嚴的妻子處在一個暫時穩定的情況下,在病房裏安穩地沉睡。那一天,小龍女正式成了孟森嚴的女人。她把自己赤裸的身體埋在一堆厚厚的棉被下面,像只小貓一樣,偷偷打量著這個靠在床上抽煙的男人。魚水之歡過後,他們倆用一種冷靜,中立,職業化的語氣談論起他妻子的病情。孟森嚴突然間微微一笑,他對小龍女說:“我已經盡了全力。”

小龍女聽懂了這句話。

他已經盡了全力,想要挽救他的妻子。他已經盡了全力,想要抗拒小龍女的誘惑。他已經盡了全力,想要把他最初的完美角色扮演到底。但是,他沒能做到。但是上天作證,他真的盡力了。他付出過的努力承載過的煎熬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的。這一點,我相信。

恐怕孟森嚴不知道,小龍女最最迷戀的,就是他承認自己失敗的那一刻。他的無能為力,他對自己這種無能為力的坦然,他坦然之後的不放棄,都讓小龍女確信自己愛了一個值得愛的人。其實小龍女特別容易被活在掙紮中的人吸引,比如孟森嚴,比如我。我想那是因為她自己活得太過無所畏懼,她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掙紮。愛情就是心甘情願地犯賤,小龍女嫣然一笑,海凝,你別攔著我,我又要犯賤了。你看,就連犯賤,她都可以犯得這麽天真爛漫不計後果。

我坐在醫院對面一家營業到淩晨兩點的快餐店裏,看著小龍女快樂地把孟森嚴拖了進來:“森嚴,這個美女就是海凝。我跟你說過好多次了,我最好的姐妹。”

當我看見那個男人的時候,我清晰地聽見海水退潮的聲音。我的心就像是那片退潮後剩下的沙灘。潮濕,晶瑩,柔軟到不能碰觸。海凝,你完蛋了。我對自己說。那道圍墻旁邊的鐵欄杆不夠冰涼嗎?冬天裏的寒風不夠刺骨嗎?你從十五歲的時候就坐在上面,現在已經七年了,你還是不肯下來嗎?

經過了這幾年的磨合,我和我的菜刀早就已經知己知彼,默契得很。尤其是在剁帶骨頭的肉的時候。非常的幹凈利落,我現在已經能夠一刀找準骨頭間的縫隙了。又穩又準地剁下去的時候,爽快得妙不可言。在這個廚房,那些羊排仇恨地看著我,說:“你是個壞女人。”只有菜刀知道我的秘密,菜刀知道幹脆的殺戮讓我樂在其中。讓我隱隱約約地聽見鐵欄杆被撞擊的嗡嗡的悶響。那是一種妙不可言,飄飄欲飛的輕盈。這麽多年,我以為我已經忘掉了。我只能在我一個人的廚房裏羞恥地,惴惴不安地想起它,逃避它,最終,面對它。

炒鍋已經靜靜地坐在火上,但是油還沒有燒熱。他現在正襟危坐,坐懷不亂。只有等到油熱的時候才能變得放縱跟挑逗。然後,油變得滾燙,蔥,姜,蒜丟進去,他開始放蕩,眼神淩亂,口出狂言,這個時候,蔬菜倒進去,嗤啦一聲,性高xdx潮到了。

我遵守了諾言,在油燒到最熱的時候,把西芹們跟一些百合一起倒進去。這樣痛苦就可以少一點。我眼睜睜地看著她們的顏色從水彩的顏色變成油畫的顏色,由淺變深,由少女變成婦人。

“真好啊。”她們滿足地長嘆,“說不上來的感覺。雖然很熱,很疼,可是就像是要飛起來。這種滋味,還能再嘗一次嗎?”

“不能了。”我說,“這是最後一次。”

“明白了,這就是臨死前的滋味,對不對?”

“可以這麽說。不過,也是變成女人的滋味。”我發現我現在可以用一種平等的方式跟她們對話,她們已經長大了,然後迅速地蒼老了。

“認識你真高興。”她們說。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們。”我拿過來一只幹凈的盤子,把她們盛了出來。

微波爐上的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這一回,是路陶。

“親愛的我快要累死了,你同情我一下讓我到你家來吃晚飯好不好啊?”這些年來路陶一直都是老樣子。

“今天不行,路陶。”我說,“孟森嚴要帶朋友回來。”

“誒?”她非常無辜,“我不是你們的朋友嗎?”

“好吧。”我突然想起既然今天席間會有一個剛剛失戀的家夥,那有路陶這個貨真價實的美女在座說不定真的是件好事。反正自從彭端出國以後,路陶小姐一直沒有一個固定的男朋友。

“海凝,那件事情,你跟孟森嚴說了嗎?”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