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3頁)

“乖孩子。”我照著她奶油一樣的小鼻頭上使勁捏了一把。

“你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這些事情嗎?”她把手臂枕在腦袋下面,孩子一樣細小的手腕上有一個妖冶的玫瑰文身。

“沒有。你是第一個。就連路陶,我都沒有跟她講過。”

“那兩年,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還好。”我笑著說,“平心而論,我覺得,對我來說,碰上強xx犯未必是件壞事。”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我開始非常耐心地解釋:“你看,簡單點說,那個時候就連我自己都認為我會遭報應,於是這個報應就來了。不管怎麽說,這件事情或多或少減輕了一點我心裏,對那個被打的女孩子的歉意。這是第一條。第二,其實在那之前的幾年,我爸爸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搬到這裏來,這件事情之後才終於下定了決心,把龍城的公司賣掉,跟現在的合夥人合作。在龍城的時候他的生意一直都是時好時壞的,來了這邊以後卻一直都很順利。坦白說,應該慶幸,我畢竟不是生活在過去那些把女孩子的貞操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年代,碰上一個強xx犯,卻給我爸爸帶來了更多的錢。這筆買賣其實還算不壞。”

小龍女已經開始捂著肚子在床上打滾了:“唉呦,唉呦我不行了。我肚子疼。你可真夠絕的,成本核算,是吧?也就是你這樣的女人才想得出來。”

“還有第三條,”我繼續說,“我是在這件事情之後才開始寫字的。雖然我從來都不認為我自己真的寫得有多好,有什麽了不得的才華。可是畢竟,我過去從來沒有想過這真的變成了我的工作。寫字是件好事,小龍女,”我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因為對於這個工作而言,任何的苦難都是財富。然後慢慢的,你寫得久了,就發現自己對於苦難有了比一般人更強的理解和總結的能力。在生活裏你經歷的每一種失敗到頭來都能讓你的文字更美更動人。所以對我來說,可能沒有比寫作更合適的工作了。最後一條,”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最後一條就是,這件事情讓我明白了,世界上真的有否極泰來這回事。很多人都說覺得海凝是個非常自信的人——那是因為,我早就經歷過最壞的事情了。不會有什麽更壞的事情了,所以我現在很少害怕什麽,我反而能活得更加心安理得。你懂了嗎?”

“懂了。”她說,“我老早就覺得,你特別堅強。”

“我?”我驚訝,“我一直都覺得你比我堅強得多。”

“不一樣的。”她非常肯定,“我承認我這個人從小就總是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什麽。面臨重要的事的時候,我總是不喜歡聽別人的,我喜歡自己做決定。我天生就是這樣的,從小如此。可是我從來沒有像你那樣被打碎過。你是一個被打碎過的人。你一點一點地把自己拼成今天的樣子。你現在被人熟悉的每一種性格實際上都是你自己苦心經營的結果。你自己說,咱們倆誰更堅強?”

這個該死的家夥。她總是輕輕松松地說出來一些重若千鈞的話。絲毫不考慮別人的承受能力。你是一個被打碎過的人。就是這麽簡單的幾個字,擊中了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女孩子,那個被我們打的女孩子。這些年,我總是常常想起她。尤其是當我的生活日趨正常,當我交了越來越多的朋友,當我寫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並且漸漸地能夠以此為生的時候,我總是會在某個意想不到的時刻,毫無預兆地想起她。我不知道我的所作所為是否也打碎過她,我不知道她在夜深人靜的時刻是否也曾經無助地追問為什麽世界上永遠會存在這樣弱肉強食的暴力,我不知道她最終是怎樣讓自己平靜的,是依靠刻骨銘心的仇恨,是依靠一遍又一遍地在想象中報復,還是依靠遺忘。我不知道多年以後的現在她有沒有對別人說起過這件事情,對她的閨蜜們,對她的男朋友,或者是對一個陌生人。如果說起過,又是以一種什麽樣的語氣。

我並不希望她能夠原諒我,我要不起這樣的原諒。我只是希望她能夠釋懷。然後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坐在直徑大概十厘米的欄杆上,那個鐵柵欄布滿了銹跡,那麽冰涼。就像是我的荊棘冠冕。我看著你清秀慘白的小臉在我面前一起一伏,一起一伏。你怕死嗎?你怕死嗎?是我讓你怕死了嗎?其實我也怕死,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比你強大。雖然我看上去心狠手辣,冷若冰霜。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能夠好好地看管我的邪惡。

“海凝。你睡著了?”恍惚之間,小龍女那把清澈的聲音把我從半睡半醒的狀態裏叫了回來。

“沒有,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