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的樣子(第2/7頁)

“姐姐,”冷杉,不對,是可樂,可樂的小腦袋歪向了一旁,冷杉騰出一根手指在他頭項那裏擺弄了一下,它的一只小耳朵就跟著輕微地聳動幾下,一看就知道他是很認真地在思考,“姐姐,我知道外婆出門了,我和你一起等她,我不哭,我會聽話——”

雪碧驚愕地看著眼前這神奇的場景,可樂說完這句懂事的話以後,又把大腦袋偏到了另外一個方向,就在這細微的小動作之間,我似乎真的看到它的眼睛靈動地眨了一下。也許雪碧是對的,可樂是個有生命的小家夥。雪碧用力地把可樂從冷杉手上搶回來,輕輕地凝視了半晌,然後就緊緊抱住了那個毛茸茸的小身軀。

她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全體被可樂的小臉吸了進去。她一邊流眼淚,一邊說:“可樂,外婆不在了也沒有關系,姐姐會保護你。”

我擁抱了他們倆,這兩個懂事的孩子。因為剛剛,可樂那幾聲真摯的“姐姐”又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西決。冷杉也慢慢地靠近了我們,很自然地,我們抱在了一起。我對冷杉說:“今晚你留在這兒,不要走了好不好?”他說:“當然。”

他們就是我的家了。我知道這看上去是個有點兒奇怪的組合。可是,我不管,這就是我僅剩下的家,不相幹的人們,你們盡情地審判我吧。

幾天之後,我們幾個上路到陽城去,去把雪碧的外婆裝在小盒子裏帶回來。

其實在這幾天之內,還發生了一件事情,簡單點兒說——本來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兒,西決走了。

他報名去做地震災區的志願者。新聞裏面總是說,那裏很多村鎮的學校都塌了,孩子們都在帳篷裏上課。西決現在就要去那些荒涼的帳篷裏,給一些劫後余生的孩子們教書了。從他作決定,到申請通過可以起程,居然只用了那麽短的時間——西決說,那是因為那些地方現在真的很缺老師。有很多的志願者選擇的都是短期的工作,他要去一年。他還說,新的學期已經開學了,他得馬上過去才能幫孩子們趕上進度。

當然,我說“西決說”的意思是,這些都是他在某天的晚餐桌上,神色平和地告訴大家的。他不會再單獨和我說任何話,他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三叔三嬸都沒有任何反對——那是因為他們完全不知道真正發生了什麽。三嬸第一時間想到的永遠都是那些最折磨人的小細節——帶什麽樣的衣服,準備什麽樣的行裝,到了那邊怎麽定期跟家裏聯絡……然後飯桌上的氣氛又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爭論變得熱鬧起來,陳嫣也在很熱心地發表一切意見,似乎這樣可以幫助她減輕心裏荒謬的負罪感。

他收拾背包的時候,我站在他身後。我鼓足了勇氣,在他臨行前夜推開了他的門。其實我想要敲門的,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敲門的話,他一定郁不會應答,不會說一聲“進來吧。”——他能從敲門的聲響裏認出那是我,我知道他可以。他的床上那只巨大的登山背包寂靜地張著大嘴,等著他不緊不慢地把所有的東西丟進去,喂飽它。

我想要走上去幫他疊衣服,但是我不敢。

墻壁真涼,可是如果我不把整個後背都頂在上面,我不知道該把這個沉默寡言的身體放在哪裏。我只能這樣,靜靜地注視著他,看著他轉過身來開我身邊的櫃子,眼光視而不見地從我的身上掃過去,就好像我只不過是那白墻的一部分。就這樣吧,我在心裏輕輕地嘆息,由著你。壁櫃的半扇滑動的門撞到了我的手臂,再也推不動。但是我不會讓開的,我要看他怎麽辦。果然如我所料,他又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那樣,把那推不動的門再推同原位。櫃子裏的東西他也不拿了,他開始轉身打開抽屜,去收拾一些別的東西。

“西決,”我說話的聲音就像一縷搖搖晃晃、馬上就要熄滅的燭火,“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對我?”

他的身體略微挺直了一下,僵在我眼前,只是那麽短短的一瞬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打開了另一只小一些的旅行袋,拉鏈鈍重的聲音把我和他之間的空氣一下子就撕成了兩半。但是我不會再像那天一樣落荒而逃了。我不會走,我就在這兒,我豁出去了,你收拾行李的時候我在這裏看著你,你要睡覺的時候我也在這裏看著你,有種你就真的若無其事地上床去,然後把我和你滿屋的燈光一起關在黑暗裏——真是那樣的話,我也奉陪到底,我和所有的家具一起等著窗外的曙色,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睡著。

就像你熟知我敲門的聲音那樣,我也熟知你裝睡時候的呼吸聲——沒辦法,我和你太熟了.熟到連仇恨都是拖泥帶水,泛不出來寒光的。

良久,他終於說:“你回去吧,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