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鋼琴與愛情(第5/6頁)

我決定走出明斯特這個憋屈的小城,換個大點的城市讀書,談到要走,我和斯特凡之間的談話就有點冷淡,也有點緊張。最後,斯特凡說他會開車為我搬家:“梅,我送你到新大學,我們一起待幾天,那幾天我只屬於你。”我一如既往地渴望和斯特凡在一起,但臨行前,我斷然謝絕了斯特凡,決定獨自開啟新生活。

斯特凡送給我他彈奏的鋼琴曲,我收下了,聽過一遍,放入箱底,不再開啟。

我曾經和一位中國男士講過這兩個故事,講完後,好像兩個故事都是煙雲往事,我喃喃自語:斯特凡彈的鋼琴曲,我後來不聽了。馬蒂亞斯說天天為我彈鋼琴的,真想聽啊,聽一輩子,卻一首也沒有聽到。那位中國男士一直沉默地聽著我的故事,像聽天書,中間一句話也沒有說,最後問了我一個問題:你就非要愛一個會彈鋼琴的男人嗎?

吉姆

後來有一位德國男子,他曾經把鋼琴彈入了我的生命,他就是吉姆。

吉姆當年走近我的時候,首先吸引我的是吉姆讀書。吉姆是工科畢業的學生,但是他的雙肩包裏任何時候都有書,即使沒有背包,他的口袋裏也總有一本書。德國有一種口袋書,是雅譯袖珍本。

吉姆每次都拿出他包裏的書給我看,五花八門,我幾乎都沒有讀過。後來我才明白,我讀過的書都是文學史上蓋棺定論的世界經典名著,而吉姆讀這些經典名著不多,從小他家裏就總是放著德國最著名的《明鏡》周刊,他的閱讀基本上是跟著《明鏡》周刊上列出的時下《最暢銷書排行》選擇的。只有茨威格和海明威例外,是吉姆經久不衰的最愛。

吉姆讀書基本上只讀原文,包裏經常是德語、英語、法語、西班牙語的書。我大學學的專業也是理科,但是沒有好好上過地球物理專業課,時間都花在圖書館裏讀世界名著了,我很願意用德語將自己在中國跟著世界文學史讀過的名著統統向吉姆羅列一次。

英國文學我讀得最多的是勃朗特姐妹的書,第一本是《簡·愛》,我告訴吉姆,上大學和上研究生時,《簡·愛》的一段愛情宣言被許多女生推崇,我為吉姆朗誦:“你以為我是一架自動機器嗎?一架沒有感情的機器嗎?我的靈魂跟你的一樣,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樣!我現在跟你說話,並不是通過習俗、慣例,甚至不是通過凡人的肉體,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說話;就像兩個人都經過了墳墓,我們站在上帝腳跟前,是平等的——因為我們是平等的!”

朗誦完了,我激情猶在,擡頭盯住吉姆,意思在問:“吉姆,你聽懂了嗎?我們是平等的。”但是我卻碰上了吉姆困惑的目光:“我也讀過《簡·愛》,但是一定沒有你那麽認真,你朗誦得很好,但是你們為什麽喜歡這段話呢?你們在中國和你們的男朋友不能平等嗎?”

我被吉姆一下問住了,只會反復地說這是追求一種精神,難道你不追求精神嗎?吉姆對我說,他最喜歡笛福的《魯濱孫漂流記》,他建議我去讀一讀,開開心。我心裏想,生命是悲壯的,怎麽有時間去讀些玩兒的書。

關於法國文學,吉姆和我一起聊過雨果、巴爾紮克、大仲馬、司湯達、梅裏美的一些名著。我迫不及待地告訴吉姆,中學課文有莫泊桑的小說《項鏈》,那個可憐的小公務員的妻子瑪蒂爾,借了女友一條鉆石項鏈去參加上流社會的舞會,結果弄丟了,然後四處舉債買了一條價值三萬六千法郎看上去相同的真鉆石項鏈還給女友,結果歷經十多年洗衣掙錢的辛苦還債,完全變成了一位手粗衣破的老女人。有一天,她又偶爾在大街上碰到女友,女友告訴她那條項鏈並不是真鉆石項鏈,才價值五百法郎。到了德國,我才完全相信,首飾店裏那些琳瑯滿目、做工良好的鉆石首飾,如果沒有專業眼光,的確真假難分。

但是吉姆對我這些兒時的知識和記憶反應不大,只是好奇地聽著和笑著,友好地表示:“啊哈,你們課文中有這樣的法國作品。”我真是失望極了:“你們為什麽都沒有,這不都是世界最最有名的作品嗎?如果學的東西都完全不同,怎麽會有共同語言啊?”

為了引起吉姆的共鳴,我鼓起勇氣向吉姆假裝不經意地談起英國作家勞倫斯的《查特萊夫人的情人》,心想這可是幾年前我們整個研究生院秘密傳讀的作品,男生更是個個讀著這本書入魔,這本書吉姆應該也曾迷戀過吧,我心裏都有些得意了。哪知吉姆似乎壓根就沒有覺得我談起這本書有什麽不妥和特別,更沒有體會到我其實也想跟他探討一下性與愛這個話題,吉姆只不過笑笑:“啊哈,這本書我讀過,我還讀過勞倫斯的另一部作品《兒子與情人》,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