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外星人(第3/3頁)

“那些老爺爺和老奶奶像外星人。”同樣也在擡頭看三樓窗戶的阿紺在我身旁說。

下了車,和阿紺分開後,我去便利店買了折紙。我一邊喝罐裝啤酒,一邊做七夕的裝飾。連上紙圈,依著紋樣剪出圖案,把折成飛檐狀的紙做成燈籠,還寫了許多心願,如“意大利語能有長進”、“編輯部的人忘記交稿日期”、“以後個頭再長五厘米”等。最後的一張紙上我什麽也沒有寫,只掛上了線。總覺得最重要的心願最好是悄悄祈禱,這樣才會實現。我把做好的裝飾全部掛在阿紺送的樹上,身邊亂七八糟地堆了許多東西,有碎紙屑、膠水蓋子、空啤酒罐、剪刀等。青年樹作為細竹的替代品,顯得過於強健,它被打扮得花裏胡哨,好像有些不自在,但又很高興似的挺直了腰杆。我把它拖到了陽台上。

我想吃毛豆了,去附近的菜店買了些回來煮。五分鐘左右,毛豆變成鮮亮的綠色,我撈到淺筐裏撒上了鹽。睦月馬上該回來了,窗外開始昏暗起來,一串串的紙環似乎已經融入淡墨中。

下班回到家的睦月,打開玻璃推拉門,很好笑似的哧哧發笑。

“這棵樹害羞了。”

的確,它看上去非常羞澀,既顯得僵硬,又有些沮喪,它原本就是一棵笨拙的直愣愣的樹。我們在陽台上喝著啤酒,吃著毛豆,對阿紺的樹大加贊美:又結實,又不招蟲子,還能代替細竹掛七夕的裝飾,真是棵好樹。

“咱們在這兒吃晚飯吧。”我說。

睦月微笑著點點頭:“這主意不錯,就在這兒吃吧。”

“我想吃面條,因為外面涼快。”

“好主意。”睦月又一次點點頭。

“睦月?”我也不知為什麽,不安忽然湧上心頭,他那安靜的表情讓我感覺非常遙遠,“你在想什麽?”

“沒想什麽。”睦月視線的前方是朦朧的白色月光,他寂寞地微笑著。我心裏越來越不踏實。

但是,睦月顯然格外興奮,吃了許多面條,還罕見地在飯後吃了冰激淩,又主動提出想喝點什麽,並為我調制了薄荷威士忌。他好像特別中意七夕的裝飾,誇獎了好幾回:“全日本也找不到如此漂亮的裝飾。”

“睦月。”

“什麽?”睦月用那可以包容我做任何事的、平靜而深邃的眼神看著我。

“喂,睦月,你也寫個心願吧。”我故作歡快地說著,把折紙遞給了他。

“最多可以寫三個願望,不過我已經寫了一大堆。”

“嗯。”睦月抱起了胳膊,“我就算了吧,沒有什麽特別的心願,能一直這樣就夠了。”

我站起身,先把手中的杯子放到地面上。

“笑子?!”

我不顧神色略顯膽怯的睦月,找出了剛才沒有寫心願就掛上去的最後一張紙,那是淺藍色的折紙,掛在樹的上方。“喂,我已經在這張紙上許願了,祈禱我們能一直保持現狀。可我總覺得寫上去會不靈,所以還是白紙……”我不再說了,因為睦月的神情看上去太悲傷了,確切地說是可憐,讓人無法忍受。

“怎麽了?”我勉強冒出一句。

睦月費了好大勁,才終於從嘴裏擠出了幾句話:“但是,不可能保持不變。時間在流逝,人也會流逝。無法保持不變。”

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忽然這樣說?你不是說過嗎,可以保持不變,如果我們兩人都這樣想,為什麽做不到?”

睦月用平靜而不可動搖的聲音說,“笑子,我今天去見瑞穗了,向她解釋了遊樂園的事。”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什麽?”

“我全說了。”睦月平靜地注視著我。

“你在開玩笑?”我竭盡全力,想用變成一片空白的大腦把握事態,我覺得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在混亂的思維深處,不知為何斷斷續續浮現出白天看到的老人們,時間在流逝,人也在流逝。

“睦月,你這個傻瓜,你不是人!”

我也驚詫於自己聲音的微弱。阿紺那棵青年樹上的一圈圈紙環,在星空下隨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