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頁)

我已經顧不上牙疼,心怦怦直跳,出了一身冷汗。後背那東西緊緊挨著我,一動不動。我閉上眼睛下定決心,猛地坐起來。

那是一條碩大美麗的白蛇。說“碩大”恰如其分。那蛇的長度和我的身高正好相仿,也就是體長一百六十厘米,我覺得它的直徑有十五厘米,總之是一條巨大的蛇。它在我的淡藍色床單上從容不迫地躺著,舒展開長長的身軀。

珍珠一般皎潔的蛇,白而滑,散發著溫潤的光澤。我一眼就知道這是一條雌蛇,那副樣子看起來很聰明。

一定是夢,我想。就夢而言又太真實,但這麽荒唐的事情怎麽可能不是夢。我又一次閉上眼睛輕輕躺下。一定是夢,不是夢就是藥物的副作用,也許是牙疼產生的幻覺。深呼吸,緩緩睜開眼睛,蛇還在那裏。恐懼一點一點湧上來,我握緊雙手。

哧溜,哧溜溜,蛇緩緩晃動著沉重的身體爬到我身上。這是怎樣的重量啊!我喘不上氣來,肚子感受著蛇白色腹部的涼意,我想也許會這樣被壓死吧。蛇用它似乎是金色和綠色混合的眼睛,在黑暗中凝神看著我。柔滑深邃、閃閃發亮的眼睛。

無盡的漫長時間裏,它都在我身上,沉沉地臥在那裏瞪著我。然後哧溜一聲從我身上下去,和來時一樣慢慢爬過床單離去。哧溜,哧溜溜,哧溜。

我帶著混亂和安心目送著蛇離去的背影,後背濕漉漉的都是汗。

到了早晨還是很不舒服,所有的一切都太過清晰。那聲音,那觸感,蛇的重量,還有它眼睛的顏色。不是夢,我昨晚的確快被蛇壓碎了。

我去見冬彥,借錢後已經過去了十天。

“你還特意過來,不用啊。”

冬彥笑著,邊卷著預售版附贈的海報邊說,他仍然系著米色圍裙。

“那哪兒行啊,借的就是借的。”

“雛子,你還真是規規矩矩啊。”

我心裏一動。只是被人記住名字就慌亂不已,我也相當純情嘛。我驚詫地感慨。

“唱片、CD什麽都行,我給你打八折。”冬彥小聲說。

“不會挨批嗎?”我也小聲問。

“包在我身上。”

他嘭地拍了拍胸脯,說道(不過仍是小聲說)。

愁人啊,這麽一來就不能不買點什麽了。我先去了西洋音樂的貨架,但都是甲殼蟲樂隊、滾石樂隊之類,全過時了,沒有一張我想要的。

其實欠的錢可還可不還,我非常清楚。只是有一點點想見冬彥而已。孩子般笑著、剪著寸頭的冬彥。

結果我拿到收銀台的是阿俊[2] 的CD。冬彥不光依言給我打了八折,還送了我預購才有的海報。

“謝謝光臨!”冬彥聲音洪亮地說。

出了店走在街上,一只手拿著阿俊的海報,不知為何心情特別舒暢。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覺得連腳步都輕快了。對了,先回家一趟,換件衣服,也好好化化妝,去看場電影吧。這想法讓我有些興奮。其實今年夏天我的行動範圍異常狹窄,很難想象是個出門全靠雙腳的女大學生。連以前那麽喜歡的電影,這個夏天也徹底疏離了。

耕介和我對電影的嗜好很相似,都一樣不敢看恐怖片,喜歡看動作片。侯麥和塔可夫斯基的理論適合做飲酒時的下酒菜,不過我們倆更為東映[3] 的黑幫電影熱血沸騰。

電車上空空如也,我在紫紅色的座位上坐下。窗外晴空萬裏,車裏也很明亮,令人心曠神怡。我喜歡白天的電車,坐車的基本都是大嬸或孩子,同早晚的通勤電車截然不同,連聲音都不同。白天的電車會好好地用以前那種咣當咣當的聲音行駛,而通勤電車感覺聲音都沒有,就刷地飛馳而去。坐上白天的電車,我會有一點愛上生活,有一點愛上偶然坐在同一個車廂的人們。

然而,這一天在我面前站著一位貌似工薪族的男人。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種時間乘車,但他就站在那兒,我也毫無辦法。身體裏湧上厭惡感,這是通勤電車那邊的人!他到底為什麽不坐著呢?對面明明有好幾個空座!我煩躁起來,更糟糕的是那人戴著結婚戒指。

我心情黯淡下來,剛才的快樂已飛到九霄雲外。我討厭結婚戒指,似乎能聽到夫人在說:“這是我老公,不許碰他!”我也不喜歡毫不羞澀地戴著戒指、昂首闊步走在社會上的男人,這種人真叫人厭惡。

耕介沒有戴結婚戒指,我以為他也討厭結婚戒指,然而有一天他說:“不是啊。我就算想戴也不能戴。”

同樣是坐在大白天的電車上,同樣是看到戴著結婚戒指的貌似工薪族的男人,我們聊起戒指來。

“為什麽想戴那種東西?”不知為何,耕介不討厭婚戒讓我很生氣,我帶刺地問道,“那東西,跟狗的項圈有什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