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3頁)

拉文斯布呂克從一開始就是個危險的地方,然而此時此刻,1945年3月,這裏的危險級別又更上了一層樓。在最後一個月裏,上百名女子在這裏遭到了殺戮、毒害或毆打。唯獨能夠活下來的全都是些不中用的人——病人、幼女或是老人——還有那些“霧與夜法令”運動的政治犯。伊莎貝爾和米舍利娜就屬於政治犯,也就是反抗力量中的女性。傳聞說,鑒於戰勢已經轉變,納粹不敢現在就毒死她們。

“你會熬過去的。”

伊莎貝爾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在原地搖晃,幾近暈倒。

米舍利娜·巴比諾給了她一個疲倦而又充滿希望的微笑,“別哭。”

“我沒有哭。”伊莎貝爾回答。她們都知道,在夜裏哭泣的女人會在早上死去。悲哀和失落會隨著每一次吸氣鉆進她們的體內,卻從來都不曾被她們呼出。你不能放棄,一刻也不能。

伊莎貝爾知道這一點。在集中營裏,她會以自己知道的唯一一種方式進行回擊——那就是照顧好自己的獄友,幫助她們保持堅強。大家在這座煉獄裏擁有的就只有彼此而已。入夜後,她們會蜷縮在自己黑暗的床鋪裏,小聲地對彼此耳語,溫柔地歌唱,試著延續往昔生活的某些記憶。在伊莎貝爾被送到這裏的九個月中,她找到了——同時也失去了——數不清的朋友。

可伊莎貝爾現在已經倦了,病了。

是肺炎。她十分肯定。也許還有斑疹傷寒症。她悄悄地咳嗽起來,做著手頭的工作,試圖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在“帳篷”裏——那座用防水布做墻壁搭成的小磚樓——結束自己的一生。納粹會把所有得了不治之症的女人丟到那裏去等死。

“活下去。”伊莎貝爾輕聲說道。

米舍利娜鼓勵地點了點頭。

她們必須活下去,此時此刻更是如此。上個星期,新來的囚犯帶來新聞:俄羅斯人已經挺進了德國,並且大敗納粹軍隊。奧斯維辛已經被解放了,據說西線上的同盟軍也是捷報頻頻。

所有人都知道,一場生存的競賽已然開始。戰爭就要結束了,伊莎貝爾必須長久地活下去才能親眼看到同盟國的勝利和法國的解放。

哨聲在隊伍的前排響了起來。

囚犯們一下子全都安靜了下來——大部分都是女人,還有一些是孩子。在他們的面前,三個黨衛軍軍官正牽著警犬來回踱步。

集中營指揮官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停下腳步,把雙手背在身後,用德語喊了些什麽,黨衛軍軍官們全都走上前去。伊莎貝爾聽到了“霧與夜法令”這幾個詞。

一個黨衛軍軍官指向了她,另一個人則在人群中穿梭,撞到了一些婦女,害得她們摔倒在旁人的身上。那個軍官抓住伊莎貝爾纖細的手臂,用力地拉扯著她。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旁,祈禱著自己的鞋子不要掉下去——丟失鞋子是要遭到鞭刑懲罰的。如果她丟掉了自己的鞋子,在余下的冬日裏就只能光著一只被凍傷的腳了。

不遠處,她看到米舍利娜也被另一個軍官拽了出來。

某黨衛軍軍官喊出了一個詞,伊莎貝爾一下子就聽懂了。

她們要被送往另一個集中營。

她感覺到了一陣無力的憤怒。冰天雪地之中,她是絕不可能在強制行進的路上活下來的。

“不。”她嘟囔了一句。自言自語已經成了她的一種生活方式。幾個月以來,每當她在工作時站在隊列中或是做著什麽讓她排斥或是害怕的事情時,她都會對自己低語。蹲在一排旱坑裏、被一群得了痢疾的女人圍在中間時,她盯著坐在她對面的那個女人,看到對方腸子蠕動出來的產物,為了試圖不吐出來,她也會自言自語一番。起初,她念叨的都是些為自己編造的有關未來的故事,有時還會和自己分享過去的一些回憶。

如今,她嘴裏嘟囔著的就只剩下一堆的詞語了,有時是胡言亂語——任何能夠讓她想起自己是個還活著的人的話。

她的腳趾絆到了什麽東西,害得她一頭栽倒坐在了臟兮兮的雪地裏。

“站起來。”有人喊道,“前進。”

伊莎貝爾動彈不得,可如果她留在那裏,他們就會再次對她揮動皮鞭。或者更糟。

“站起來。”米舍利娜說。

“我站不起來。”

“你可以的,快點,趁他們還沒有看到你摔倒。”米舍利娜把她攙扶了起來。

伊莎貝爾和米舍利娜就這樣融入了參差不齊的囚犯隊列中,疲倦地向前走著,經過集中營四周的圍墻,出現在了瞭望塔上的警衛視線之中。

她們走了兩天的時間,穿越了三十五英裏的距離,每晚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簇擁在一起取暖,祈禱自己能夠看到明天的太陽。一早,她們又會被哨聲叫醒,繼續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