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頁)

眼下,伊莎貝爾在這一點上是對的。薇安妮時刻都會提心吊膽,不知妹妹會在上尉身邊說些什麽、做些什麽,說實話,薇安妮沒有力氣去思考那些。

“你打算怎麽走?去哪兒?”

“火車,去巴黎。我安全到達之後會給你發電報的。”

“小心,別做什麽傻事。”

“我?你是知道的,我還不至於那麽做。”

薇安妮把伊莎貝爾拉進懷裏,用力地擁抱著她,然後放她離開了。

前往小鎮的道路漆黑一片。伊莎貝爾連自己的雙腳都看不到。周圍安靜得出奇,如同屏氣般令人焦慮不安,直到她來到了機場。在那裏,她聽到了靴子在硬泥地上行進,以及摩托車和卡車沿著如今保護臨時軍火供應站的帶刺鐵絲網開動的聲音。

一輛貨車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黑著車頭燈在馬路上呼嘯而過。她蹣跚著躲開了它,絆倒在陰溝裏。

鎮子裏,在店鋪關門、街燈關閉、窗戶也都被封鎖的情況下,分辨方向就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沉寂的氛圍是那麽的詭異,令人緊張不安,連腳步聲都聽得清清楚楚。她每邁出一步都會想起自己正在違反已經實施的宵禁令。

她躲進了其中一條小巷,沿著崎嶇不平的人行道,用指尖摸索著店鋪的門面作為指引。不管她聽到什麽聲音,都會站住不動,縮進陰影之中,直到一切歸於平靜。她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才到達自己的目的地:鎮邊的火車站。

“站住!”

就在伊莎貝爾聽到這個聲音時,一盞探照燈在她的身上灑下了一片白光。她的腳下出現了自己彎腰駝背的身影。

一個德國哨兵朝她走了過來,手臂上還架著來復槍。“原來只是個小姑娘。”他靠過來說,“你知道宵禁的事情,對嗎?”他問道。

她緩緩地站起來,假裝勇敢地面對著他,“我知道我們這麽晚了不應該出來。但我有緊急情況,必須到巴黎去。我父親病了。”

“你的通行證呢?”

“我沒有通行證。”

他從容地把來復槍從肩頭上放了下來,握在手中。“沒有通行證就不能出行。”

“但是——”

“回家吧,姑娘,趁你還沒受傷。”

“但是——”

“快點,別等我決定不再忽視你的時候。”

伊莎貝爾的心裏沮喪地尖叫了起來。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只字未發地從哨兵身邊走開。

在回家的路上,她甚至都懶得沿著陰影行走。她在炫耀自己無視宵禁規定,挑撥他們再次出來阻止她。她心裏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被人抓住,好宣泄一下腦海裏一連串的謾罵之詞。

這不可能是她的生活——身處一座還未發出任何反抗的抱怨聲就投降的鎮子裏,還要和納粹困在同一個屋檐下。薇安妮不是唯一一個渴望假裝法國既沒有投降,也沒有被征服的人。鎮子裏,店主和酒館老板們朝著德國人微笑,給他們倒上香檳,向他們出售最優質的肉。村民們,大多數都是農民,聳聳肩繼續著自己的生活;哦,他們會不以為然地嘟囔兩句,搖搖頭,有人還會在德國人問路時故意指向錯誤的方向。除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反抗舉動,他們沒有任何反應,難怪那些德國士兵個個都氣焰囂張。他們不費一兵一卒便占領了整個鎮子。該死,他們也是用同樣的方法攻占整個法國的。

可伊莎貝爾從未忘懷自己在圖爾市附近的田野裏目睹的一切。

回到家,她爬上樓梯,回到自己兒時的房間,狠狠地甩上了身後的房門。不一會兒,她聞到了香煙的味道,憤怒得只想尖叫。

他正在樓下抽煙。擁有石頭雕塑般的臉龐、帶著虛偽笑容的貝克上尉隨時都可以把她們全都趕出去。不管是出於什麽理由,或是根本就不需要理由。她的沮喪之情凝結成了一團前所未有的怒火。她感覺自己的內心就像是一顆需要引爆的炸彈。只要走錯一步——或是說錯一個字——就有可能會炸開。

她跨著大步走到薇安妮的臥室,推開了房門。“你需要通行證才能離開鎮子。”薇安妮話音剛落,她心裏的怒火就開始膨脹,“那群渾蛋不允許我們坐火車去探親。”

薇安妮在黑暗中答道:“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伊莎貝爾不知道自己從姐姐的聲音裏聽出的是釋然還是失望。

“你明天早上在我去學校的時候替我去一趟鎮裏,盡可能買點東西回來。”

“可是——”

“沒有可是,伊莎貝爾。你現在留了下來,是時候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了。我希望自己能夠指望你。”

接下來的這個禮拜,伊莎貝爾試圖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現,卻還是無法和那個男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一夜又一夜,她無法入眠,躺在自己的床上,在黑暗中孤獨地想象著最糟糕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