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2月2日(第3/7頁)

她松開手中的木盤,癱倒在折疊好的吊床邊。我看見她比我顫抖得還要厲害。

布魯爾小姐小聲說著什麽,胡亂抓住身邊的墻壁和桌子,我走過去,跪下來,把我顫抖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上,說:“不要動,不要動,布魯爾小姐。”她哭了起來。我對著走廊喊,“傑爾夫太太!哦,傑爾夫太太!您快來啊!”

傑爾夫太太立刻跑來,抓著牢門柵欄想調節一下呼吸。當她看清發生了什麽,她叫出了聲。“布魯爾小姐受傷了,”我說,又壓低些嗓音,“臉被砸到了。”傑爾夫太太臉色煞白,驚慌地看了一眼塞利娜,捂著胸口,推門而入。門被布魯爾小姐的裙子和腿卡住了。我們手忙腳亂地幫她理好衣裙,讓她坐得舒服一些。塞利娜看著我們,渾身發抖,全程一句話也沒說。布魯爾小姐的眼睛緊閉,腫了起來。臉頰和眉毛處出現了瘀青,裙子和女帽沾滿墻壁的石灰。傑爾夫太太說:“您必須幫我把她帶到我的辦公室,普賴爾小姐,就在牢房區交界口。看守會去叫醫生來,還有裏德利小姐……”她直視我片刻,又看了看塞利娜。她蜷曲著兩腿,雙手抱膝,垂著頭。袖子上歪斜的星標在陰影裏格外醒目。突然間,我覺得要是我們就這樣匆忙地離開她,讓她一人在那裏瑟瑟發抖,一句安慰的話也不說,該多麽殘酷啊。我不顧看守有沒有聽見我,喚了聲:“塞利娜。”她擡起頭,目光黯淡遊離,不知在看我、傑爾夫太太,還是那個癱倒在我們之間的受傷哭泣的姑娘。我想應該是在看我。但她什麽也沒說,最後看守讓我走了。她給牢門上鎖,猶豫了下,又給第二扇木門上了門閂。

我們往看守的辦公室走去——那是怎樣的一段路啊!女囚們聽到了我的喊聲、看守的驚叫、布魯爾小姐的哭聲,都站在牢門前,臉貼著柵欄,看著我們顏面喪盡、舉步維艱。一個女囚喊,哦,誰傷了布魯爾小姐嗎?一個答:“是道斯!塞利娜·道斯在囚室裏打砸!塞利娜·道斯砸傷了布魯爾小姐的臉!”塞利娜·道斯!這個名字一傳十,十傳百,像一攤汙水上的漣漪。傑爾夫太太讓她們安靜,但她的要求更像是哀求,女囚們還是自顧自地嚷嚷著。最後,一個聲音特別響,不是詢問或好奇,而是嘲笑,“塞利娜·道斯終於發作了!塞利娜·道斯,輪到你嘗嘗束身外套和黑牢的滋味了!”

我說:“哦,上帝啊!她們就不能閉嘴嗎?”我覺得她們要把她逼瘋了。正在這時,傳來推門聲和吼聲,我沒有聽清。女囚們的吵嚷立刻終止。來人是裏德利小姐和普雷蒂太太。這裏的吵鬧聲把她們從樓下的牢房引了上來。我們到了看守辦公室。傑爾夫太太開門,讓布魯爾小姐坐到椅子上,弄濕手絹,敷在眼睛上。我飛快地問:“她們真的會把塞利娜關進黑牢嗎?”“對。”她答,聲音同樣低沉。她再次俯身查看布魯爾小姐的情況。這時,裏德利小姐到了,問:“傑爾夫太太、普賴爾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麽?”她的手毫不顫抖,神色亦很平靜。

“塞利娜·道斯,”她說,“拿木盤砸傷了布魯爾小姐。”

裏德利小姐收回手,走到布魯爾小姐身邊問,她是怎麽受傷的?布魯爾小姐說:“我看不見。”普雷蒂太太一聽,湊得更近了。裏德利小姐拿開手絹。“你的眼睛腫了,”她說,“不過傷得不是很嚴重。傑爾夫太太去把醫生叫來吧。”傑爾夫太太立刻去了。裏德利小姐換了一塊布,一手按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放在布魯爾小姐的脖頸。她沒有看我,轉頭對普雷蒂太太說:“道斯。”當看守走到走廊上時,她補充了一句,“要是她撒野,叫我。”

我只能站在那裏,聽著她們對話。我聽見普雷蒂太太踩在沙石地上快速、沉重的步子,聽見塞利娜囚室木門門閂被抽出來的動靜,聽見牢門鑰匙轉動的聲響。我聽見低語和哭喊。接著,就是寂靜,然後是一陣快速、沉重的步子,伴隨著一個輕一點的踉蹌的、被人拖著的腳步聲。遠處的門“砰”的一聲關上。再無任何聲響。

我感覺裏德利小姐注視著我。她問:“沖突發生時,您和囚犯在一塊兒,是嗎?”我點點頭。她又問,什麽挑起了沖突?我說我不知道。她問:“那她為什麽傷害布魯爾小姐?不是傷害您?”我又說,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她怎麽會動手的。

我說:“布魯爾小姐來告訴她那個消息。”“那個消息讓她突然發作?”“對。”

“布魯爾小姐,你跟她說什麽了?”

“她要被調到另一個監獄去。”布魯爾小姐淒慘地回答。她的手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桌上原本放著傑爾夫太太消磨時間的一副牌,現在整個桌子都亂糟糟的,“我告訴她,她被安排去富勒姆的監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