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6日(第4/5頁)

我叫了馬車回家,付錢時故意磨蹭了下,希望母親可以看到,不過她沒有,她在客廳考察我們的新女仆。那姑娘是博伊德的朋友,年長一些,沒把鬼魂當一回事,只是表示希望填補這個空缺。我看博伊德是被母親欺負得太久了,所以特地賄賂了朋友來做這份活兒,因為她朋友之前的報酬明明更好些。不過她說,可以接受一個月少一個先令的薪水,只要給她一間屬於自己的小房間和一張床。她說在現在工作的地方,必須和廚子睡一間,而廚子“生活習慣很差”。除此以外,她說她有個朋友也住在泰晤士河附近,她希望能住得離她近些。母親說:“讓我想想。我們另一個女仆可不會喜歡你除了工作還有什麽別的心思。你那朋友也應該明白,她不可以上這兒找你,我也不會讓你提早收工去見她。”她說這些她都懂。母親同意先試用一個月。她周六來。她是個長臉姑娘,叫瓦伊格斯。這個名字我還挺喜歡的,我從來就不怎麽喜歡博伊德。

“真可惜她長得不好看!”普莉絲在她離開後望著窗簾的方向說。我笑了笑,但突然想到件可怕的事。我想到被家中少爺纏上的米爾班克的瑪麗·安·庫克。我想到了常在這裏的巴克利先生,想到了華萊士先生,想到斯蒂芬那些時不時會登門拜訪的朋友——我慶幸她貌不驚人。

也許母親與我想法相同,聽了普莉絲的點評,她搖搖頭說,瓦伊格斯應該很能幹。長得一般的姑娘通常都能幹,也更加忠於主人。她的頭腦應該很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也不會為了點樓梯的咯吱聲大驚小怪!

普莉絲臉色凝重。也難怪,她在沼府還有好些女仆要管教呢。

“在有些大宅子裏,”今晚華萊士太太和母親打牌時說,“女仆睡在廚房的貨架上。我小時候,我們家總有個男仆睡在放碟子的箱子上。只有廚子才配有枕頭。”她說她不知道我怎麽能夠受得了睡覺的時候,女仆在我樓上的房間裏來回走動。我說為了泰晤士河的風景,我可以承受睡在女仆房下面。再說了,一直以來,只要女仆沒被鬼魂嚇壞,她們一天下來通常精疲力竭,回了房倒頭就睡,根本做不了什麽事。

“她們本來就應該這樣!”華萊士太太大聲說。

母親請華萊士太太不要把任何我說的關於仆人的觀點放在心上,她說:“和瑪格麗特談仆人,就像對牛彈琴。”

過了會兒,華萊士太太換了個主題,問我們能不能給她解釋個奇特的現象。倫敦城裏據說有三萬名潦倒的縫紉女工,為什麽她拿著不到一鎊的工錢,連一個能在亞麻外套上筆直地縫一條線的女工都找不到……

我以為斯蒂芬晚上會來,並把海倫一起帶來,但他沒來,也許是下雨的關系吧。我等到十點上了樓,母親拿來我的藥。我穿著睡衣,披了條毯子,因為我把裙子脫了,掛墜盒露了出來。她注意到,說:“哦,瑪格麗特!你有那麽多漂亮的珠寶首飾,怎麽偏偏戴這麽舊的一根呢!”我說:“這是爸爸留給我的。”我沒說這裏面還有一小綹淡色的卷發,她不知道我在裏面放了東西。她說:“但也不用挑這個又普通又舊的呀!”她說如果我想佩戴父親留下的物件,我可以戴她整理出來的那些胸針或戒指,為什麽偏偏要戴這條?我沒有回答,只是把掛墜盒塞進了睡衣。它冰冷地貼著我的胸口。

我為她把氯醛33藥水喝了。她看著我釘在書桌旁的圖片,又看了看這本日記本。我合上封面,筆依舊夾在本子裏。“這是什麽?”她問,“你在寫什麽?”她說長時間伏案寫日記很不健康,一來會把我帶回過去陰暗的思想裏,二來會把我累倒。我心想,如果你不想讓我疲乏,為什麽還專門給我喂藥讓我感覺困倦想睡覺?我沒說,只是把日記本放到一邊,等她走後才拿出來。

兩天前,巴克利先生拿起普利西拉丟下的一本小說,翻了幾頁,嘲笑了一番。他從不把女作家當回事。他說,女人能寫的東西,無非是“心靈的日記”——這個詞一直印在我的腦海裏。我想到我的上一本日記,裏面浸透了我的心血,燒掉它所花的時間,真與傳說中人類心臟火化的時間一樣長。我要這本日記不同於上一本。我要這本不再把我帶回那些思緒,而是像氯醛一樣,把那些思緒徹底抑制。

啊!要不是米爾班克今天投擲過來的那些古怪暗示,這本日記本來是可以做到的。像之前一樣,我把探訪一一記下,把監獄之行細細回溯,但這些都沒能讓我鎮定下來,我的大腦反倒變得像魚鉤一般鋒利,鉤住了每一縷掠過心頭、扭動掙紮的思緒。“下次您睡不好時,”上周道斯對我說,“想想我們吧。”此刻,我還真是了無睡意。我想到那裏的女人,在黑影憧憧的囚室裏必須保持安靜,然而她們依然躁動不安地在囚室裏踱步。她們尋找著可以系在喉口的繩索,把刀具磨亮,以備劃開皮膚。妓女簡·賈維斯呼喚兩層之下的懷特,道斯呢喃著牢房的詭異詩行。我的腦海裏映出那些字句——我將和她一同吟誦,整宿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