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0

這星期天氣漸漸轉暖,到後來我甚至對這炎熱心生厭煩。全倫敦的人都伸長了脖子指望突然變天。星期四晚上,天氣終於變得涼快,引得人們紛紛走上街頭去透氣。

我也是其中之一。整整兩天,我被熱浪包圍,恍恍惚惚,都沒怎麽出過門,要麽和米爾恩太太還有格蕾西一道躲在陰涼的會客室裏,一杯接一杯地痛飲檸檬水,要麽索性拉上簾子,窗戶大開,一絲不掛地躺在自己床上打盹。就在這個美好的夜晚,西區的街道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略帶寒意卻也散發著自由的氣息,如磁石般深深吸引著我。我的錢包也快見底了,心裏還惦念著第二天與弗洛倫絲的晚餐,我就琢磨著一定得把自己收拾得光鮮體面才行。我洗了個澡,打上發油把頭發梳得平整鋥亮。我穿上了那套禁衛軍制服,我最喜愛的裝束,鮮紅色的短外套配有黃銅紐扣和滾邊,再加上一頂幹練小巧的軍帽。

其實我不怎麽穿這套行頭。盡管軍人的肩章和腰帶扣於我無關緊要,我依然有點擔心哪天某個正牌軍人認出了它們,命我速速歸編。說不定還有其他的緊急狀況,我是說萬一呢,比如我正巧在白金漢宮附近轉悠的時候女王遇襲了,為解燃眉之急我就會被征召去完成個不可能的任務。然而這套制服又能給我帶來好運。在伯靈頓拱廊街,它給我招來了那位大膽的紳士,他的一吻改變了我的命運;和米爾恩太太的初次會面,它還為我贏得了好感。我想今晚要是能靠它賺進一枚金鎊,那就心滿意足了。

那晚的城市似乎有種奇妙的特質,與我身上的打扮格外相稱。涼爽的空氣異常清新,我看見了朱紅的唇色,藍色的人身懸掛廣告牌,還有紫色、綠色和黃色,是賣花姑娘推車裏的花朵,繽紛的色彩將憂郁一掃而空。這座城市就像一張巨毯,經過一只大手的拍打而煥然一新。哪怕身在格林街的小房間裏,我都能受到這股情緒感染。人們和我一樣,穿上了他們最好看的衣服。身著艷麗長裙的姑娘們不是身姿裊裊,款款漫步於街道,就是坐在台階或長凳上緊緊依偎著她們那頭戴圓頂禮帽的俊俏情郎。小夥們站在酒吧門口開懷暢飲,他們抹了發油的頭頂在煤氣燈下如絲綢般閃亮。圓月就像一盞散發出粉色光暈的中國燈籠,低懸在蘇荷區的上空,有幾顆星星在一旁邪惡地眨著眼。

我穿著鮮紅的制服一路閑逛,到了十一點鐘,街上的行人變得稀稀拉拉,這次真是一點運氣都沒沾到。有兩三位男士似乎對我的打扮很有興趣,還有個面相兇狠的男人尾隨了我一個來回,從皮卡迪利跟到了七日晷區。不過那幾位男士還是被其他男妓勾走了,而那個面相兇狠的男人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於是我溜進一個有兩個出口的衛生間把他給甩了。

在這之後我又差點邂逅了一個人。正當我在聖詹姆斯廣場的一根路燈柱下轉悠時,一輛馬車緩緩駛過,停了下來。又過了會兒,它和我一樣徘徊不前。沒有人從車上下來,也沒有人進到車裏。車夫高聳的領子擋著臉,目光不曾離開過眼前的馬。然而漆黑車窗後的簾子還是微微動了幾下,這下我就知道,有道來自車廂的目光正在小心翼翼地注視著我。

我向前邁了幾步,點了根煙。因為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我不做馬車裏的生意。我從萊斯特廣場的朋友那裏聽說,坐馬車的紳士可不好伺候,他們出手大方,可也相應地索取巨大的回報:要幹屁股,要上床,有時候還要在酒店過夜。不過只是炫耀一番也沒什麽壞處:乘車的那位紳士興許下次走路的時候還能惦記起我來。我沿著廣場的邊緣來回晃悠了十來分鐘,手時不時往胯部伸去。為了襯托我當晚穿的這套光彩照人的行頭,我沒用平時用的手帕或者手套,而是卷了一條絲質領巾塞在襯褲裏。它滑溜溜的,一直蹭著我的大腿向下滑。我心想,不管怎樣,這種姿勢總不會讓那位在遠處興致勃勃觀看的紳士感到不快。

然而那名沉默的車夫卻突然加快速度,載著他羞怯的主人駛走了。

很顯然,在這之後我遭遇的幾名仰慕者都和上一位一樣小心謹慎。盡管已經感覺到有幾雙饒有興趣的眼睛在我身上遊移,我卻沒搭理他們,轉而去尋找自己明確的目標。現在夜已深沉,氣溫也幾近寒冷,是時候慢慢晃蕩回家了。我失望極了,並非因為自己今晚的表現,而是對這個夜晚本身感到失望:夜幕帶著希望降臨,卻以失敗收尾。我也就掙了三兩個便士,大概還要向米爾恩太太借點現錢,之後的幾個禮拜裏,我得更實際一些,在街上多花點時間,對顧客少挑挑揀揀,直到運氣好轉。這個想法並沒有讓我振作,男妓這個行當,起初看上去就和度個假一樣輕松,現在卻似乎有點令人厭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