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愁的預感25

我在東北本線野邊地車站下車,換乘出租車前往恐山時,夜晚已經臨近了。在一天時間裏移動了太長的距離,身心都麻木了,我就只會像看電影似的,眺望著映入眼底的一切事物在車窗窗框裏移動。汽車在初夏的山路上快速往上攀爬著,暮色漸濃的天空顯得非常迷人,剔透而鮮明,無邊無際地伸向遙遠的青色山巒那一頭。

我感覺到無論如何必須尋找阿姨的焦慮靜靜地融化在了這幅景致裏。轉過幾道彎,汽車傾斜著車身朝上坡道的縱深方向駛去,我的信念也隨之變得越來越篤實。阿姨一定在,她就在附近。我的心不可思議地變得安寧。將要沉沒的陽光透過汽車車窗傾注在我的手腳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極其透明的。

這時,司機輕輕按響了喇叭,我猛一擡頭,看見前面不遠處的路邊有一個飲水處。而且,阿姨居然就站在那裏。

“那是什麽?”我問。

“是湧泉,要下去看看嗎?那水可甜可涼啦!”

司機說道。阿姨絲毫也沒在意汽車正朝她駛來,咕嘟咕嘟地喝著勺子裏的水。她空著雙手,簡直就像是過來散步的樣子,悠閑地獨自站在那裏,任憑風兒舞動著她那深藍色的長裙。

“你停一停,讓我下車。”

我讓車停下,下了車。風很涼。我終於見到了阿姨。

阿姨旋即發現了我。她看見我爬上山走近她,便停下再次舀滿清水的手,緩緩將身子轉向我,微微地笑著。那是鮮亮得讓人為之一震的笑容,是迄今為止我所見到過的最美的身姿。她宛若站在陡峭的懸崖和山路中間呼吸著那深濃的綠。她一副悠然自得幸福無比的模樣,顯得整個人都好像大了一圈。她在風中微笑,時間仿佛靜止了。

“你終於來了。”阿姨說道,“我決定不下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好,彌生。”

聲音甜美如昔。我慢慢走到阿姨面前停下,迎著舒適的風兒,望著她的眼眸。水聲潺潺,流過我的腳邊。

“一起上車,去恐山看看吧。”

我說著,指了指停在我後面的出租車。

阿姨點點頭,把勺裏盛滿的水慢慢倒掉後,將勺子插回原來的位置,接著朝汽車走去。

阿姨坐在我身邊。

“那天彌生也是這樣坐在我邊上。”她的眼眸幽遠如夢,“我怎麽也不能相信是現實中發生過的事。”

“我們全家是要去恐山嗎?”我問。

“是的。最後沒有去成。”

阿姨說。我看著阿姨,那張被頭發遮掩著的側臉上只有嘴唇在發出聲音訴說著哀傷的話語。我已經能夠想象出來。在這樣行駛著的汽車裏,我們全家的確是四個人。前面的座位上坐著父親和母親,我們倆坐在後座上。在山路上快速上駛的震動中,一定直到最後一刻還在進行著愉快的對話。此刻,我清楚地回想起來了:父親那平靜而深邃的眼神,母親那線條柔和的肩膀。

“你瞧!這一帶就是事故現場啊。你感覺到什麽了嗎?”

阿姨笑了。汽車僅用幾秒鐘就駛過了那裏。

“什麽也沒感覺到。”

我說。我也笑了。實際上確實什麽感覺也沒有。我只看見山巒的棱線在西邊的天穹發出微光,在天空留下了淡淡的粉紅色殘影。非常漂亮。

我讓出租車在湖邊一座紅色的橋那裏等著,然後和阿姨朝著恐山的山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