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女人的名字,永遠是弱者(第2/15頁)

三張桌子坐得滿滿的。端上來的菜豐盛得令人驚訝,在這個全國上下以瓜菜代主食的年代,迎接醫療隊的餐桌上竟然有牛羊肉和魚,還有酒。如果不是那些破碗以及南瓜飯,僅僅只看桌上那三大盆魚肉,還以為自從一九五八年之後,真的進入了共產主義時代。

饑荒年代難得一次的口腹之樂結束,彭陵野送醫療隊到縣醫院下榻。戰爭年代這裏曾是野戰醫院,雖然簡陋,房子還算多。房子是彭陵野安排的,每個人一間宿舍。方子衿的一間在最裏面,如果從正門進去,到她的宿舍,需要走過其他人的門前。不過,側面有一條荒蕪的小道,被雜生的野草掩蓋著。彭陵野大概是計劃著將這條小道再踩出來,才作了這樣的安排。

彭陵野心細,在方子衿的宿舍裏放上了一大束野花。這束花使得這間簡陋的宿舍有了一種淡淡的溫馨。方子衿的心中開始彌漫野花的芳香,很清雅,很醉人。她有一種沖動,想撲過去將那束花捧起來,放在自己的鼻子下聞一聞,讓心中的芳香更加蕩漾,更加濃郁。她竭力抑制著這一念頭,僅僅是向那束花輕輕一瞥,然後開始清理自己的東西。

他不甘心,走到那束花前,雙手捧起來,對她說,怎麽樣?方子衿淡淡地掃了一眼,說很好。他說知道你要來,我今天上山去給你采的。見她只是低頭清理自己的東西,他心中閃過一絲陰雲。他說,這裏是山區,進入秋天以後溫度下降很快,白天和晚上的溫差變化很大。雖然才十月份,就已經是樹枯草黃,難見一點綠色了。采這些花可不容易,跑了好多山頭,才弄了這麽多。

方子衿把女兒的相片拿出來,擺在被子上。她說,你何苦?這都沒有意義。

彭陵野將那束花捧起來,送到她的面前說,我現在正式向你求婚。方子衿擺著手說,你別嚇我,我怕聽到這個詞。彭陵野說,你來到靈遠,想跑也跑不了,你還是答應我吧。方子衿說,我不答應,難道你搶不成?彭陵野說,你別忘了,我是土家族,我們有搶婚的習俗。方子衿暗吃了一驚,說從來沒有聽說過。彭陵野介紹說,南方的少數民族風俗中保護求偶的主動權,男方如果非常愛一個女人,而對方又不肯答應,他可以趁著女方在地裏勞動或者外出的時候,強行將女人搶回家,第二天再去女家正式提親。方子衿說你騙我呢,不要以為我沒聽說過搶婚。人家搶婚通常都是女方願意而女方家長不願意。彭陵野說,很多少數民族都有搶婚的習俗,像羌族、傣族、阿昌族、苗族以及土家族,甚至印度、緬甸等國也有這種風俗。搶婚的動因有好多種,女方同意而家長不同意,只是動因之一。女方家長希望親友知道自己的女兒有人搶,會暗示甚至明示男方搶婚。男方愛得發狂而女方卻在猶豫,也會發生搶婚。這種情況,男方會在第二天故意給女方留一個機會,讓她逃走。她如果不逃,那就說明願意了。

方子衿突然意識到,他這是在暗示自己,如果不答應,他就會搶婚。她說,你趁早別動這種念頭,我是你的老師,你也可以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如果你真那樣幹,那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了。

彭陵野想繼續這個話題,可醫療隊有人在外面大聲叫,方老師,你快去看看李隊長。方子衿跑出門,問那個同事怎麽回事。同事說他去上廁所,聽到女廁所有異樣的聲音,問了一句,才知道是李淑芬。方子衿初到這裏,還沒上過廁所,問清廁所的方位,迅速跑過去。所謂廁所,其實只是一些磚頭和石塊壘成的棚子,上面蓋著一些茅草,門口掛一個破舊的草簾子。人還沒有進去,老遠就有一股惡臭飄來。

每次下鄉,方子衿最怕的是上廁所。現在事態緊急,她顧不了許多,猛地吸了一口氣,使勁地憋著,掀開簾子鉆了進去。廁所的空間很小,僅僅只有一個蹲坑,還不是水泥的,而是在泥土上面挖一個窄窄的斜坑,斜坑的兩邊填兩塊石頭。斜坑裏面堆滿了黑黑黃黃的東西,散發著惡臭。李淑芬肥大的身軀歪靠在一面墻上,褲子掉在腳背上,外褲和內褲上面粘了很多稀黃的液狀物。她的身子扭曲著,一種痛苦而又壓抑的聲音從她的嘴裏發出來,滯重而又沉悶。

方子衿原想進來後將她弄出去再說,一見她褲子上粘著的那些東西,才驚覺不能就這樣弄走。叫男人來也不行,她的褲子沒穿上呢。管不了許多,她先將李淑芬的褲子拉起來,沒法考慮她衣服上身上以及自己手上的臟物了。剛剛直起身子,正準備出去叫人來將她弄回宿舍,自己的肚子呱呱大叫起來,像有什麽東西在裏面攪動一般。那一瞬間,她明白李淑芬的病因在於多吃了葷食。方子衿不記得多長時間沒有沾過葷了,別說是沾葷,就是素油也很長時間沒有吃到。李淑芬的情況比她更糟,胡之彥判刑之前,她已經有了三個孩子。胡之彥入獄,全部經濟負擔都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還得擠出點錢給胡之彥的父母。一年多前,胡之彥出獄了,開始半年安排在街道工廠當工人,一個月才十八塊錢。不久她又添了第四個孩子。家裏油水之寡,可想而知。上個月,聽說是文大姐幫了忙,把他調進了寧昌的一家國營大廠,還恢復了他的行政級別。收入是高了些,可又遇到這次大饑荒。胖人都能吃,今天晚上她敞開肚皮猛吃一氣,根本沒有考慮自己的胃是否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