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1(第2/5頁)

一談到哈利,她總是音調拔得很高,也更容易情緒崩潰,幾杯紅酒和杜松子酒下肚,她就開始口齒不清,最後歇斯底裏地哭起來。折騰一番之後,凱拉總會得出同樣的結論:哈利很好,一切都很好,她不應該喝酒的。

然後她一躍而起,抓起東西跑出去,跑下樓梯,跑上大街。準是上課要遲到了。她一直都很焦慮,就連上課時也一樣。她兩腿不斷地變換著姿勢,她點燃一支煙,吞雲吐霧,彈著煙灰。她說話時手舞足蹈,有時一激動甚至會把手裏的東西丟到房間對面去——可能是一支筆、一杯酒或一支煙。她不時抓抓後腦勺、扮個鬼臉,眉宇間一驚一乍,她把椅子挪得吱吱響,嘩嘩地翻著書。她總是急匆匆、慌慌張張的,好像一只被追趕的小動物,從一個熟悉的洞驚慌地逃到另一個熟悉的洞,發現每個洞都被堵上了,可還是會來來回回兩邊跑著。到伊索家時,她常常會坐下來,先花上十分鐘跟伊索說她不應該來的,因為她還有這樣那樣的事要做,並列舉一些聽起來就不靠譜的計劃,堅持說她喝完這杯咖啡、這杯可樂、這杯紅酒、這杯杜松子酒就去工作。可是,喝完一杯總有下一杯,到最後,總是不可避免地引出她的眼淚。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每天都會去伊索家,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那裏一待就是幾個小時。她經常從下午一直待到深夜。哈利漸漸知道了她的去處,有時他會在晚上七八點或八九點打電話來。凱拉從臥室裏出來的時候,臉色蒼白,神色緊張。她聲音空洞地說:“我又出錯了。”她已經兩次忘了要回家準備晚宴待客。她腦子裏一片空白。

終於有一天,伊索逼著她攤牌了。那幾天,大家都不太好過,那是凱拉口試前一個月,是伊索口試前一周。凱拉緊咬嘴唇,直到咬出了血,她手上長滿了濕疹。那些天,她只要喝一杯杜松子酒兌奎寧水,甚至一小杯葡萄酒就會醉。她一邊呷著葡萄酒,一邊用顫抖的聲音講述著前一天夜裏,她在麻省理工大學物理學研究生舉辦的派對上的一次失態。

“那個康塔爾斯基!那個不可一世的康塔爾斯基!他是哈利的論文導師,哈利的前途就掌握在他的手上!對任何人說這番話都是不妥的,何況是對他說!哈利氣壞了——他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話都沒跟我說。我們到家後,他收拾好行李就氣沖沖出門去了。我一邊哭,一邊道歉。我想他應該是去實驗室睡覺了。我不怪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幹出這樣的事來。”

“你到底做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她試圖詳細道來,眼淚卻流個不停。她右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指關節青筋暴起,不停地在膝蓋上捶著。“我怎麽能那麽做呢?我怎麽能幹出那樣的事情來呢?”她不住地抽泣,聲音尖細,含糊不清。最後,她平靜下來:“我喝了幾杯酒。當時康塔爾斯基正在和我說話,俯視著我,你要知道,他很高大,他帶著父親般的仁慈對我微笑,但我知道那姿勢、那表情是什麽意思——他是在色眯眯地看我,想看看我能為丈夫的事業做多少‘貢獻’。周圍還站著其他的人,大多都是教授,最邊上,在這些教授的身後,是那些貪婪的小研究生,他們渴望發表意見,陶醉地呼吸著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呼吸過的二氧化碳。他正在談論他的學術生涯,他說那種生活很美妙,說我和哈利能一起度過學術生涯是多麽美好的事。我擡頭看看他,輕輕彈了彈煙灰,說我不覺得有多好,還說,就我所知,學術界全都是一些沒種的怪胎。”

伊索咯咯輕笑起來,然後爆發出一陣大笑,直到眼淚從凱拉的臉頰滑落,笑聲才停止。凱拉驚恐地看著她。“你沒注意到嗎,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調戲我!他什麽都沒說!如果他說了什麽,也就沒有這麽糟了!我不能確定啊!”她不停地說著,而伊索一直在笑。於是凱拉也不由得偷笑起來,兩人放聲大笑了一陣。“啊,那個渾蛋!”她氣呼呼地說,“他真的很渾蛋,真的,我很高興自己說了那番話!”然後,她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只是,可憐的哈利。我真不該那樣對哈利。我不適合出席公共場合。”

“我覺得你幹得不錯,”伊索嘆了口氣,替她擦去眼淚,“那個自我膨脹的自大狂,那個蠢貨康塔爾斯基!他們覺得自己在做什麽了不起的事——如果他們只會空想,又怎麽能做出對人類有益的事呢?米拉會說,他們真該一周掃一次廁所。他們真該這麽做。”

“伊索,你真這麽想的嗎?”凱拉咬著嘴唇問,“可我怎麽能那麽對哈利呢?”

“聽我說,凱拉,作為一個崇尚誠實和勇氣的人,你現在卻陷入欺騙和怯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