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4(第2/2頁)

你敢嗎?你是知道她的:她就是那個在鄉間俱樂部打橋牌的金發碧眼的婦女,兩杯曼哈頓雞尾酒就可讓她飲至微醉。在穆斯林國家,他們讓婦女穿上長袍,戴上面紗,這樣別人就看不見她們,就像白色的幽靈在街上飄蕩,她們買些魚肉或蔬菜,轉身走進又黑又窄的小巷,回到家,砰的一聲關上門,任這聲音回蕩在古老的石頭之間。人們看不見她們,於是她們和那些在賣水果的小販之間亂跑的小狗也就沒有多大差別了,只是外形不一樣而已。你看不見女人站在賣手套或絲襪的櫃台邊,看不見她們撥開谷類食品盒,或者將六塊牛排放進購物車裏。你能看見她的衣服,看見那披散的頭發,你停下來仔細打量她。她打扮得如此得體,換句話說,她和其他女人沒什麽區別,都不是妓女罷了。但或許她是,誰知道呢。今時不同以往,有些人已不能靠衣著區分。女人可以是任何身份的。是人妻還是妓女,真的不重要,因為無論怎樣,在美國,女性都是最受蔑視的群體。你可能討厭黑人、波多黎各人和怪人,但你至少還有些許害怕他們。有時,別人害怕你也是對你的一種尊重,而女性卻連這樣的尊重也得不到。

畢竟,有什麽好怕呢?怕那個不停地跑到鏡子前看自己是誰的傻女人嗎?米拉對鏡子的依賴一如白雪公主裏的皇後。我們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我們聽取別人對我們的看法,並對此深信不疑。我經常做雜志上的心理測驗:你是一個好妻子嗎?是一個好母親嗎?你的婚姻能永葆浪漫嗎?菲利普·懷利[13]說,母親就是一代蛇蠍,我相信他的說法,於是發誓決不做這樣的母親。我相信弗洛伊德所說“性別決定性格”,所以盡力去培養同理心和敏銳的天性。我記得瑪莎說過,她的母親不像母親,她從沒做過一件女人該做的事。她收集舊報紙和繩子,從不打掃衛生,每晚帶瑪莎去便宜的小餐廳吃晚飯。所以,瑪莎結婚後,不知道怎麽去和別的夫妻交朋友。別人到家裏做客,她不知道端茶倒水,只是和喬治一起坐在那兒,和他們聊天。客人總是早早離開,然後再也不去她家,也不再邀請她。“所以,我訂了《女性家庭月刊》和《家政》。我滿懷虔誠地看了幾年。我把它們奉為‘聖經’,試著從中學習如何做一名主婦。”

我在沙灘散步時,時常聽到瑪莎的聲音。還有其他人的——莉莉、瓦爾和凱拉。有時候我以為自己吞噬了所有認識的女人,腦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我走在沙灘上時,它們與海風、海水相混合,好似自然那無形的力量,如龍卷風一樣圍著我轉。我感到自己像一個靈媒,所有的亡靈擁向我,叫囂著“放我出去”。

所以,今早我擬訂了一項計劃,以度過這漫長而空虛的夏天。我要把一切都寫下來,追溯得越久遠越好,嘗試去探尋其中的意義。可我不是一名作家。我教語法(我討厭語法)和作文,可是,教過中學課程的人都知道,你不懂寫作也可以教人寫作。甚至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因為這樣你就可以按規則來寫,相反,如果你真的懂寫作,那麽,導語、正文等規則也就不存在了。對我來說寫作並不容易,我頂多能寫下只言片語,記錄幾段時光、幾段生活而已。

我正試著把這些聲音釋放出來。或許它們能讓我明白她們何以結局至此,明白我此刻為什麽會覺得被吞噬和被孤立。說起來,這一切都始自米拉。到底是為什麽,三十八歲的她會躲進女廁所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