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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找到了坐的地方,我和阿方索、瑪麗莎寒暄,希望尼諾能主動找我聊天。這時候,安東尼奧從我身後走了過來,他彎下腰,在我耳邊說:

“我給你占了個位子。”

我低聲說:

“你走吧,我母親已經發現了。”

他很忐忑地看看周圍,有些羞怯,又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餐廳裏響起一陣不滿的嘀咕聲,那些心懷怨氣的客人馬上提出抗議,他們說各個桌子上的酒不一樣,而且有的桌子已經上了第一道菜,有的桌子開胃菜還沒上。已經有人開始大聲嚷嚷,說新郎親戚坐的桌子和服務要比新娘那邊要好。我感覺到了那種緊張、激憤的氣氛。我打起精神,把尼諾扯進了我們的對話中,讓他給我講講他那篇關於那不勒斯貧窮落後的文章。我的目的是等他說完之後,我自然而然地提到下期雜志和我那篇短短的文章。他馬上就說起了這個城市的狀況,講得非常有意思,有很多信息。他肯定的語氣很吸引我,在伊斯基亞時,他還是一個內心不安的少年,但現在我覺得他變得過於成熟:作為一個十八歲的男孩,他沒有像帕斯卡萊那樣用一種非常悲痛的語氣談論這裏普遍悲慘貧窮的生活。尼諾的語氣很冷靜,談的一些具體的事實和數據,他是怎麽做到的呢?

“你是從哪裏學到這些的。”

“讀到的。”

“讀什麽?”

“談論這些問題的報紙、雜志還有書籍。”

我從來都沒有翻閱過任何一份報紙或者雜志,我只讀小說。莉拉也一樣,在她讀書的那段時間,除了流動圖書館那些破舊的小說之外,她其他什麽書都沒有看。我已經太落後了,尼諾可以幫助我,彌補我所不知道的領域。

我的問題越來越多,他在回答。但在回答我的問題時,他不像莉拉那麽犀利,他沒有莉拉的那種本領,可以把任何事情都講得很吸引人。在談論問題時,他采用的語氣是學者式的,充滿了具體的實例。我的每個問題都會推動他滔滔不絕,他一直說個不停,沒有任何修飾,也沒有諷刺,只是很尖銳生硬。阿方索和瑪麗莎很快就覺得被孤立了。瑪麗莎說:“天啊,我哥真是乏味!”她和阿方索聊了起來。我和尼諾也單獨聊了起來,我們感覺不到發生在周圍的事情:我們不知道放在盤子裏的是什麽,我們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麽、喝什麽。我在努力尋找想要問他的問題,很專注地傾聽他滔滔不絕。我很快就感到,他談論的事情都是圍繞一條主線進行的,他的每句話都圍繞著一個核心:要拒絕那些晦澀的句子,需要明確地指出問題,提出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然後介入。

我一直在點頭,說我同意他說的話。在他談到文學時,我有一絲忐忑。他說:“那些都是放煙霧彈的人。”他皺著眉頭,重復了兩三次,說文學家——那些放煙霧彈的人是他的敵人,“他們寫小說,我很樂意讀,但如果要真正改變現實,那是另外一回事兒。”實際上,按照我的理解,他用“文學”這個詞來反對那些腐蝕人們頭腦的人,他說文學都是無用的閑談。對於我提出的微弱反對,他這樣回答:“有太多糟糕的騎士小說了,萊諾!他們塑造了一個堂吉訶德,我們很尊敬堂吉訶德,但在那不勒斯,我們不需要他,我們不需要和風車作戰,那只是白費力氣,我們需要了解風車的運作方式,並且能讓風車發揮作用的人。”

很快,我希望自己每天能和這種水平的男生進行討論:在他身上,我犯了多少錯誤啊!我那麽渴望他,愛他,但卻一直回避他,這是多麽愚蠢的做法啊!那是他父親的錯,但也是我的錯。我那麽全身心地排斥我母親,但卻讓他父親醜陋的影子投射在兒子身上?我後悔了,我慶幸自己能及時醒悟過來,也後悔自己沉浸在那個小說的世界裏。這時候,餐廳裏充滿了嘈雜的音樂和人聲,我不得不擡高嗓門和他說話,他也大聲地對我說話。有幾次,我向莉拉坐的那桌看去:她在笑,在吃東西,聊天,她根本都不知道我坐在哪裏、在和誰說話。

有很少幾次,我向安東尼奧坐的那桌望去,我很擔心他會叫我過去,但我看到他看我的目光有些氣憤,我感覺很好。我想:沒辦法,只能這樣,我已經決定明天和他分手。我不能繼續和他在一起,我們的差別太大了。

當然,他很欣賞我,他對我全身心地投入,就像小狗一樣忠誠。尼諾對我說話的樣子,讓我覺得他很迷人,沒有任何從屬的感覺。他向我展示了他的未來,以及他的思想根基。我聽他說話,感覺我的頭腦被點亮了,就像曾經的莉拉對我的啟發一樣,他對我說的話能幫助我成長。他會把我從我母親的世界裏拉出來,他自己也在全力擺脫他父親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