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高中前兩年要比初中更加辛苦。我們班有四十二個學生,是那所學校極少數的男女混合的班級之一。女生極少,我一個人也不認識,在吉耀拉說了很多大話之後(“是的,我也要去上高中,要和你坐同桌”),最終她初中畢業還是去索拉拉的酒吧裏給她父親當幫手了。男生中間,我就認識阿方索和吉諾,他倆坐在一張靠前的桌子上,胳膊肘挨著,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他們都假裝不認識我。教室很臭,充滿了汗腥味,還有臭腳和擔憂的氣息。

高中的前幾個月,我都默不作聲,沒和別人說話,我的手一直放在額頭或者下巴上,這兩個地方的粉刺總是層出不窮。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基本看不到老師,還有黑板上的字。我和我的同桌互不認識。奧利維耶羅老師給我搞到了需要的書,那些書很臟很破,但能用。我用初中學到的方法來要求自己:從下午一直學習到晚上十一點,從早上五點學習到七點,然後去上學。我背著書包從家裏出來時,經常會遇到莉拉,她也正跑向鋪子,去開門打掃、擦洗。在她父親和哥哥上班之前,她要把店裏收拾幹凈。她會問我那天上什麽課,問我學了什麽,她要我具體地回答,假如我回答得不夠詳細,她會問我一系列問題,讓我覺得很焦慮,覺得自己學得不夠好,沒辦法回答老師的問題,就像我回答不了她的問題一樣。在寒冷的清晨,我黎明即起,在廚房裏復習功課,和通常一樣,我感覺自己犧牲了清早暖哄哄的被窩和睡眠,不是為了在那所闊人學校的老師面前表現自己,而是為了在鞋匠的女兒面前不丟臉。因為她的緣故,我早餐也吃得匆匆忙忙,一口氣喝下牛奶和咖啡就跑上大路,因為我不想錯過和她一起走的那段路,哪怕一米。

我在大門口等她,看見她從她住的那棟樓裏出來。我看到她不斷在變化——她現在比我高一些,走路的樣子不再是幾個月前那個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她的身體變得圓潤,好像她的腳步也變得柔軟起來。嗨!嗨!打個招呼後,我們馬上就聊了起來。我們走到十字路口就會告別,她向修鞋的鋪子走去,我走向地鐵站。我不斷回頭,看她最後一眼,有一兩次,我看到帕斯卡萊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陪她走那段路。

地鐵裏擠滿了臟兮兮的男孩和女孩,他們睡眼惺忪,還有人們早上抽的第一支煙。我不抽煙,不和任何人說話。那短短幾分鐘裏,我憂心忡忡,在腦子裏溫習功課,我腦子裏瘋狂冒出的那些陌生的語言,和我們城區通用的語言完全不同。我最害怕的是學業上的失敗,我母親的不悅,她一瘸一拐的身影,還有奧利維耶羅老師的白眼。其實當時我唯一真實的想法是:找一個男朋友,在莉拉宣布她和帕斯卡萊在一起之前,我要馬上找一個男朋友。

那種緊迫感越來越強烈。我很害怕從學校裏回去,我擔心遇到她,擔心她用喜悅的聲音告訴我,她和帕斯卡萊·佩盧索做愛了;或者不是和帕斯卡萊,而是和恩佐;或者不是和恩佐,而是和安東尼奧;或者是和斯特凡諾·卡拉奇,那個肉食店老板;甚至是和馬爾切洛·索拉拉。莉拉總是那麽反復無常,出人預料。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男性,基本上都成人了,他們都對她充滿期望。最後的結果可能是:她忙於鞋子的事情,專注於研究我們生活的這個可怕世界的歷史,加上交男朋友,她不再會有時間給我。有時候從學校裏回來,我遠遠地繞開,不想經過他們家的鋪子。假如我遠遠看見她,我也會因為焦慮改變路線;但後來我實在抵擋不了,向她走去,就像命中注定一樣。

我們的學校是一棟非常破敗的灰色建築。在學校進進出出,我會看那些男生,死死地盯住他們,想讓他們感覺到我的目光,想讓他們也看到我。那些和我同齡的同學,有的穿短褲,有的穿上寬下窄的軍褲,有的穿長褲。我看著那些高年級的學生,他們大部分人都是西裝領帶,但很少穿大衣,他們想擺酷,表示自己一點也不怕冷,他們留著板寸,光禿禿的脖子露在外面。我更喜歡那些高年級的男生,但現在能有一個上高一的男朋友也不錯,重要的是,要是一個穿長褲的男生。

有一天,有個男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走路的樣子很懶散,他很瘦,栗色的頭發鬈曲著,面孔很英俊,我感覺很熟悉。他有多大?十六?十七?我仔細看了看他,又走回去看他,心簡直要從胸口蹦出來,那是尼諾·薩拉托雷!他是多納托·薩拉托雷——那個鐵路職工兼詩人的兒子!他也看了我一眼,但顯得漫不經心,沒有認出我來。他的外套袖子皺巴巴的,肩膀很窄,褲子很破舊,腳上的鞋子也臟兮兮、亂糟糟的。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闊氣,不像斯特凡諾那樣炫耀,尤其不像索拉拉兄弟,雖然他父親寫了一本詩集,但很顯然他們還沒有變成有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