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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蠻橫不聽話的女兒,父親可以隨意處罰。經過那件事情之後,費爾南多變得更陰郁,比平時更加努力工作。整個夏天,有時候我、卡梅拉和莉拉經過他的鋪子門口,裏諾看到我們,總是會很熱情地給我們打個招呼,但是鞋匠費爾南多——女兒手臂上還打著石膏——他眼睛都不擡一下,能看出來其實他也挺難過的,但和發生在這個城區的暴力事件相比,他施行的父親的暴力算不了什麽。在索拉拉的酒吧裏,天氣炎熱,男人們賭輸了錢,加上喝多了,有時候會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失去了一切希望,同時也沒有一分錢),就會開始鬥毆。西爾維奧·索拉拉是這個酒吧的老板,他很壯,肚子很大,藍色的眼睛,高高的額頭。他櫃台後面有一根黑色大棍。如果有人沒付錢,或者不想按時還賬,說話不算數,那根大棍會毫不猶豫地打在他頭上。通常,他的兩個兒子——馬爾切洛和米凱萊也會出來幫他,他們和莉拉的哥哥年齡相仿,但他們下手比父親還狠。有人打人,也有人挨打,有些男人窩一肚子火回到家裏,因為他們輸了錢,喝了酒,欠了賬,還不上錢,挨了打,家裏人一句話說得不對就會動手,就是這樣一個死循環。

在這個漫長的季節裏,發生了一件讓所有人不安的事情,對莉拉的震撼尤其大。堂·阿奇勒,可怕的堂·阿奇勒,在八月的一天下午被殺死在自己家裏,那天很意外地下了一場雨。

他當時在廚房,剛剛打開窗子,想讓雨後的涼風吹進來。為了這麽做,他中斷午休從床上起來。他穿著一件很破舊的天藍色睡衣,腳上只穿著襪子,襪子顏色有些發黃,腳後跟有些發黑。他剛打開窗子,就有一陣雨打在了他臉上,這時候,他的脖子,下頜和鎖骨中間,挨了一刀。

血從他的脖子上噴出來,噴到了掛在墻上的一口銅鍋上。那口鍋很亮,血像墨汁一樣灑在上面——莉拉給我們講述說——那些血流下來,形成一道道不是很規則的黑線。那個兇手——莉拉認為是個女的——悄無聲息地進到房子裏。兇手利用中午這個時機:孩子們都在外面,大人不是在工作就是在休息。“她”一定是拿了一把假鑰匙開的門,是想趁他午休一刀紮進他的心臟,但兇手看到他起來了,就給了他脖子一刀。堂·阿奇勒轉過身去,整個刀刃都沒入了脖子,他眼睛瞪得很大,血從傷口流出來,像小溪一樣流在睡衣上。他跪在地上,臉朝下倒下了。

這場謀殺讓莉拉非常震撼,幾乎每天,她都會很嚴肅地補充一些新的細節,就好像她當時在場一樣。她給我們講述這場謀殺,我和卡梅拉·佩盧索聽著都覺得非常害怕,卡梅拉甚至晚上都睡不著覺,講到最可怕的情節——就是血從銅鍋上流下時,莉拉的眼睛會眯成一道縫,顯得很兇殘。她想象那個殺手是個女的,這樣她就比較容易進入角色。

那段時間,我們經常去佩盧索家裏一起玩三人跳棋——莉拉忽然有了這個愛好。卡梅拉的母親讓我們去餐廳玩,那裏的家具都是在堂·阿奇勒剝奪了木匠鋪子之前由她丈夫做的。我們坐在桌前,桌子放在兩個帶鏡子的櫥櫃中間,我們在那裏玩跳棋。我越來越不喜歡卡梅拉了,但我假裝和她是朋友,至少是莉拉在場的時候,有時候我甚至假裝更在乎卡梅拉。作為補償,我很喜歡佩盧索太太,她在卷煙廠工作,但那幾個月她失業了,所以總是待在家裏。無論日子好壞,她都是一個快活的女人,她很胖,胸很大,臉頰上有兩團紅暈,顯得很熱情,盡管家裏窮,但她總能拿些好東西給我們吃。她丈夫是一個安靜的人,那時他在一家披薩店裏當服務員。他強迫自己不去索拉拉酒吧,不想把自己辛苦賺來的幾個子兒也賠進去。

有一天早上,我們在佩盧索家的餐廳裏玩跳棋,我和卡梅拉一起對抗莉拉。我們都坐在桌子前,我們倆坐在一邊,卡梅拉在另一邊。莉拉的身後有一個帶鏡子的櫥櫃,我和卡梅拉身後也有一個一樣的櫥櫃,櫥櫃都是深色木頭做成的,鑲了花邊。我看到我們三個人在鏡子裏形成無數重影像,無法集中精神,我不喜歡鏡中有那麽多我們;還有,阿爾佛雷多·佩盧索那天非常煩躁,頻頻對他妻子發火。

後來有人敲門,佩盧索太太去開門,接著傳來一陣驚嘆和叫喊聲。我們三個女孩從餐廳探出頭去,我們看到了憲兵,那是我們都很害怕的人物。憲兵抓住阿爾佛雷多,把他帶走了。他張開雙臂掙紮,不停地叫喊,叫幾個孩子的名字:帕斯卡萊、卡梅拉、西羅和依瑪科拉塔。他緊緊捉住自己親手做的家具,還有椅子,對朱塞平娜發誓說,他沒有殺死堂·阿奇勒,他是無辜的。卡梅拉很絕望地哭了起來,所有人都在哭,我也哭了起來。莉拉沒有哭,她的目光和幾年前她看梅麗娜的目光一樣,但要漠然一些。那時她一動不動地待著,好像目光在跟隨著阿爾佛雷多。阿爾佛雷多發出沙啞的叫喊:“啊!啊!”非常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