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第2/3頁)

那老嫗也愣住了。

她呆呆地望著手中的匕首,半晌回神,卻一時再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

方天至道,“人這一輩子只有兩只眼睛,刺瞎一只,便少一只。”

那老嫗目光渾濁,也不知是望著他,還是望著他身後的海波霞光,“眼睛既然瞎了,那正該剜出來!”

方天至嘆了一聲:“老施主雙目無疾,貧僧還是瞧得出來的。”

老嫗道:“我雖不是真瞎子,卻比瞎子更瞎。”

方天至道:“比瞎子更瞎?”

老嫗喘了口氣,剛強道:“我早便認出了大師,卻悄悄躲在一旁窺視……這是將君子當做小人對待。如此有眼無珠,誠心冒犯,豈不是比瞎子更瞎?這雙眼睛難道不該就此剜出來?招子廢了也就廢了,只盼大師不要為我這蠢婆子而遷怒了小姐。”

方天至靜靜垂望著這老嫗。

她手上仍緊握著匕首,仿佛一旦發覺自己稍有不愉,便立時又要自剜雙目。

擁有這般耿耿忠仆的人,這世上能有幾個?

他心中這般鄭重作想,便開口道:“江湖兇險,人心難測,自來便該謹慎三分。老施主與貧僧素昧平生,疑心於我,亦是常情。”

那老嫗滿臉血痕的死死望著他,目光中盡是懇盼。

方天至話音不由頓了頓,微微一笑道:“何況依貧僧看來,老施主這雙眼睛不僅不必剜掉,用處還大得很。”

那老嫗嘴唇動了動,道:“用處?”

方天至道:“不錯。用來認路。”

那老嫗雙目陡然一亮!

她爬滿皺紋的臉孔仿佛瞬間舒展了開來,幾乎稱得上欣喜若狂,連手上握著的匕首都不知不覺松了開。

方天至則和聲道:“貧僧要往青台鎮遊歷,還請施主帶一帶路。”

陳船主是個聰明的生意人。

聰明的生意人明白這趟買賣已砸了,但事已至此,他至少該設法少虧一些。這麽一想,他便笑臉迎人,一路將三位太歲好吃好喝伺候著,順便鼓起三張大帆,將船鉚足了勁往北面駛去。

船開到地方時,江南正下細雨。

方天至一行人緩緩靠岸,不多時便在船頭瞧見了岸邊肅立的人馬。

人一共有二十五人。

他們俱是個頭高大、身姿勻挺的年青男仆,每個都穿著一身嶄新柔軟的淡青衣衫,踩著樸素講究的白底皂靴,整齊如一的撐著素傘靜立在煙雨中——

像這般規矩體面的家仆,素來只有豪門大戶才蓄養得起。

而在這群青衫家仆身後,則老老實實站著十數匹高頭駿馬,停著三頂青緞大轎、三輛四輪馬車。

方天至站在船頭瞧了一會兒,側首問道:“燕施主,這是貴府來人?”

那老嫗自稱姓燕,此時正陪立在方天至身畔,聞言嘶聲笑道:“這些人是奉小姐之命,前來迎接大師的。”

船靜靜地泊停了。

不多時,陳船主捧著幾把油紙傘上船頭來,溫順可親道:“此去青台,海路已盡。鄙人也只能送到這裏了。”

方天至總覺得這船主有點意思。

臨別在即,他笑了一笑,卻鄭重緩道:“阿彌陀佛,多謝相送。只是從今往後,陳船主這不大體面的買賣,貧僧勸你當不做為妙。”

陳船主心頭一凜,哈腰道:“大師教訓的是。”

方天至言盡於此,又向燕夫人看去:“我等下船罷?”

燕夫人一道站在雨中,身上的藍衣裳已被細雨浸得發黑,襯得一張枯瘦老臉愈發醜陋陰戾。她亦瞧了眼陳船主,但卻沒有理他,只將傘接過一把,撐開後舉在方天至頭頂,淡淡笑道:“不急。瞧瞧雲色,這雨下不多久。等雨停了,大師才好舒舒服服地趕路。”

方天至早已視風霜雨雪於無物,亦不習慣受人照顧,見狀退開半步,婉拒道:“好意心領。施主不必替貧僧撐傘。”他又向岸上瞥去,道,“何況事急從權,不如盡快趕去貴府,淋些小雨也不算什麽。”

燕夫人道:“我家小姐身上的麻煩雖大,但卻不急在一時。”她輕輕嘆了口氣,“大師若冒雨趕路,豈不是我等招待不周?此事萬萬不可行。”

方天至無意爭執,便點頭向陳船主道:“既然如此,可否請岸上的人來船上避一避雨?”

陳船主笑道:“這個自然可以。船上雖小,擠擠倒也能擠下。”

說著,卻用余光瞄了眼燕夫人臉色。

燕夫人淡淡道:“他們本該在雨裏等著。大師既然體恤他們,那就當是他們的福氣。”

方天至也不接話,只道:“阿彌陀佛!”

那群仆人得了命令,先齊齊收了傘,遙遙向燕夫人及方天至深深一揖,這才魚貫如線般一個接一個上了船。

不久,雨終究停了。

燕夫人這回先開了口:“大師莫急,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