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2/3頁)

黃昏暮色中,賭坊巨匾上鐵畫銀鉤般四個大字流淌著閃耀的金光,震天價兒的吆喝聲透過窗門,足能吵出一整條街。門口朱漆立柱下共站著七八個身著青衣短打的看場漢子,各個身姿矯健、神氣內斂,顯然都有功夫在身。

方天至換了一件舊長衫,站在對街的陰影中將這幾人瞧了個遍,便扣上一頂壓低的鬥笠,不疾不徐地向賭坊正門走去。

除下僧衣,掩去光頭,他神色坦然地走過長街,穿過漆柱,掀開了賭場大門的門簾——

直到此時,門外的青衣漢子中也沒有一個人多看他一眼,或是上前攔住他。

方天至瞧見這情形,便知道自己瞧起來半點也不紮眼了。

但當他不動聲色地踏入了賭坊的大堂時,熱氣撲面而來,幾道目光仍瞬間投到了他身上。

大堂中的賭局下注不大,因此場面也最混亂喧嚷。

這裏輸紅眼的賭棍只盯著牌桌,打手只盯著輸掉褲衩還想賭的窮鬼和贏到流油卻想溜的肥羊,而靈巧穿梭在人群間的貨郎則目光四下亂轉,尋找買主——這些人都絕不會盯著一個打扮窮酸的生面孔看。

方天至極快地在大堂中一瞥,立時辨認出方才瞧他的四人。但正當他打算側首將第五個人找出來時,那道原本存在感鮮明的目光倏而就消失不見了。

朦朧的炭煙和刺鼻的汗臭味中,擁擠的賭徒和看客瞧起來都那麽的平凡普通,簡直讓人連一絲端倪都瞧不出來。

但方天至遲疑片刻,穿過挨挨擠擠的人群,緩緩站定在一張賭桌前。

桌上一共有四個人在玩牌九。

白白胖胖的生意人對面坐著一個面貌清秀的少年,少年左手邊是個神態猥瑣的瘦子,瘦子對面則坐著一個滿臉漲紅的壯漢。

這副牌已推到最後八張,少年正是莊家,手上兩張牌亮出是一副梅花幺五,這牌不成對子,只是個五點,壯漢手中則是一對雜七,白胖生意人瞧見後忍不住掏出手帕來擦了擦額頭的細汗,亮出了自己的牌。

紅頭二四,也不是對子,是個六點。

方天至將這四人打量一遍後,目光先落到了壯漢身上。

這壯漢實在生了一張又長又方的大臉。若單是這樣倒也沒什麽,但他臉上又長著一雙鼓眼,一個大長嘴,配上現下臉紅氣喘的模樣,活脫脫像是馬臉長到了人身上。

整間賭坊裏,如果他不是“馬臉張”,只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人配叫這個綽號了。

方天至幾乎有點想要發笑,但他只和聲問:“閣下是不是有個綽號,叫做馬臉張?”

那壯漢贏錢在望,興奮得臉紅脖子粗,正賭在興頭上,叫道:“王老板,亮牌!”又從鼻孔裏應了一聲,頭也不擡道,“怎麽?什麽事下了桌再說!”

而那被稱為“王老板”的瘦子仿佛不敢看牌,只萬分緊張地用手指緩緩地搓,待他摸出自己這兩張牌究竟是什麽,登時兩眼放光道:“不好意思了諸位。”說著,他把牌面一翻,卻是一對梅花。

梅花大雜七,瘦子王老板贏了。

馬臉張瞧見瘦子眉開眼笑地往自己身邊撈錢,一張馬臉由紅轉紫——只這一回,他便把一整天贏來的銀子都輸了出去!他搓了把臉,叫道:“來,繼續!”

方天至也不急躁,他從沒想過強逼馬臉張問話——若他不情願說,就算問了也問不到真話。何況他還記得,除了這賭桌之上的人外,還有四雙眼睛在盯著他。

如果說擄走六妙師叔的人手眼通天,那海侯城中會不會到處都布滿了他的眼線?

那個人既然能探聽出六妙師叔武功不再,難道會不知他還有個雲遊在外的師侄?

就算要問話,眼下也既不是地方,也不是時候。

於是方天至便老老實實閉上了嘴,一面望著四人壘牌,一面不聲不響地站到了瘦子王老板身側。王老板壘好了牌,不經意間側頭一瞧,正與方天至對視個正著。

咫尺之間,方天至只見他臉色蠟黃,生著兩尾鼠須,一雙豆眼骨碌亂轉,瞳仁又黑又亮,瞧著說不出的賊滑。而他也瞧見了方天至鬥笠下的臉孔,還有光頭。

兩人面面相覷,不由各自一怔。

王老板回過神來,有些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遲疑道:“你是和——”

馬臉張不知他二人在嘀咕什麽,便道:“王老板,擲骰子罷。”他說著,紅著眼又將一百兩銀子推到天門上,“我還押自己贏!”

王老板坐莊,馬臉張便成了天門位。

生意人擦擦流汗的胖臉蛋,但今日馬臉張的手氣真的很旺,所以他猶豫半晌,也賭了五兩天門,少年人跟了五兩。

方天至見這鼠須瘦漢目光閃動,便笑道:“閣下不如先推牌?我沒玩過這個,正想漲點見識。”

王老板便沒再將話問下去,而是慢吞吞地回過頭,從面前的銀子堆裏取了十兩推出,謹慎地笑道:“在下仿佛轉運了,先押十兩莊家。”說著,他將手上的骰子一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