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采葛(3)(第2/4頁)

在她看來,這位是和自家主人交往密切的人!人家來都來了,難道還能拒之門外嗎?就算是主人知道了,也不會怪罪她自作主張的。再者說了,人家一看就是高門大戶的公子,不是壞人,也沒什麽可防備的。

顏異就這樣進了院子。

寡婦女兒引著他進裏院兒,拿了一把鑰匙捅開通往裏院兒的過道門:“公子勿怪,這裏院兒奴婢平常是不進的,只十天半個月灑掃一回。前日日頭好,才剛剛洗曬過一回,回頭就鎖上了。”

門打開,顏異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屬於回憶的另一個世界。

這裏的一切都和上次離開的時候沒有一丁點兒的區別,院子裏的花木都一棵不少。這個時候白雪已經鋪滿,雪地上連一個印子都沒有——這裏好像是另一個世界,就站在時間之河的彼岸,靜靜地看人事流淌,對岸的世界變化萬千。

這一刻,顏異遲疑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踏進去。

帶他進來的寡婦女兒卻沒有這種顧慮,請他走進去。先是開了正屋的門,又給顏異生爐子。不一會兒,爐子裏的火生起來了,發出燒炭時那種特有的‘畢剝’聲,靠近爐子的這一塊發出熱量,逐漸擊散著屋子裏的寒意。

顏異掃視著屋子裏的一切,書案放的好好的,書籍也安安靜靜地呆在架子上。在這個時候,外面的世界,‘紙書’已經開始取代布帛書和竹簡書了,但這裏卻不見一點兒。

這裏不是別處,這裏正是當初陳嫣設在東莞縣城中的一個小小圖書室…曾經兩人在這裏約會過很多很多時間。不,不應該說約會,他們來這裏的時候是從來不會約定的。只有巧合的時候才會遇上,‘你在這裏啊’‘你也在這裏啊’,明明是這樣的。

明明是巧合才能遇上的,他們卻在這裏相遇了很多次。這裏的奧秘並非‘心有靈犀’這樣的玄學,非要說的話,每次來這裏分明都是想見對方了——來的次數越多,就越有遇到的可能。

我想你千萬遍…

外面的天在下雪,陰沉沉的,即使是透光的玻璃窗也迎不進來多少光線。顏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取了火源去點燈。蠟燭被一支支點了起來,這間房本來就是閱讀室,陳嫣當初是盡可能多地安排燈燭…顏異點了一圈,室內果然亮堂堂的了。

顏異跽坐在過去自己坐的那個位置,打開擱置在一旁的文具匣,裏面果然有筆墨和未使用過的布帛。

融了一些雪水,開始磨墨…然而真等到下筆的時候,又好像沒什麽可寫的了。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磨墨,好像是無意識做出這個舉動的——蘸了墨汁的毛筆拿在手上,在他出神的時候一滴墨汁滴在雪白的布帛上,黑色的圓點兒清晰可見。

顏異嘆了一口氣,手上終於動了。他寫的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首《詩經》的開篇之作。

曾經在這間屋子裏,阿嫣與他抱怨。她與各地名士通信,其中不乏治《詩經》的大家。然而這些人的解讀方式她實在不喜,別人或許會覺得那是大佬,他們說的都是對的,又或者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爭了。

但她不一樣,她是很認真,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明明是男女之間純潔無邪之情,好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了這些人口中,硬是要牽強附會到歌頌德行上!”因為這是《詩經》的開篇之作,算是過度解讀中最過分的。

顏異過去是不在意這種事的,因為他知道這件事的本質到底是什麽,他是那種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但這個時候他卻贊同陳嫣了,因為那個時候的他才明白為什麽這篇《關雎》會成為詩經之首。

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成為當事人才能明白。

正在寫著呢,顏異忽然若有所感,擡頭看向門口。

“昭明,你來了?”穿著火紅色騎裝的女郎解下鬥篷,腳上的羊皮靴子跺了跺,發出清脆的‘踏踏’聲:“昭明,我騎馬來的呢!雪獵實在頗有趣味,你與我出去吧,別看書了!”

下雪的冬天,陳嫣是喜歡雪獵的。她騎術很好——能不好麽,先帝親手放在馬背上,世上最精通騎射的邊郡子弟,甚至是歸降匈奴將領教導。太子由什麽人教,她就由什麽人教呢!

而且她還那麽聰明…是的,特別聰明,這是顏異一直知道的。

“阿嫣…”

沒有人回應,因為本來就沒有人…終究不會再有人與他一樣巧合地在此遇到了——因為她已經不想見他了。

顏異離開之後回到自己的小院,因為風寒的關系纏綿病榻半月有余。他的風寒算不上嚴重,但這個時候風寒的死亡率太高了,實在要小心,所以這些日子他更是連房門都不怎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