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鹿鳴(8)(第3/4頁)

“世人期盼高大穩固的墳冢能保千千萬萬年,只是這未免虛妄!幾百年就能滄海變桑田,何況一土包?如今遠如三代時就不說了,就說東周之時、秦時的墓葬還剩幾多?”

“人死後的事和本人有什麽相幹?都是做給活著的人看的。”陳嫣的聲音輕輕淺淺,好像是一口氣浮著,只要一句話說的重一點兒就會把它給吹散了。

這話聲音不大,只有近前的幾個人能聽到…說實在的,近前的幾個嬪妃和內宦惟願什麽都沒聽到呢!一個個屏氣凝神,紛紛低下了頭,只想裝自己是個擺設。

是個人都知道,天下修陵墓最來勁的是皇帝,最想要死後王國的人也是皇帝!他們希望自己的權勢在另一個國度也有延續,而不是生命結束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陳嫣說這話,輕一點兒叫掃興、沒眼色,重一點兒就要被懷疑什麽居心了!

這樣當著面‘揭短’真的好嗎?雖然這也只是很正常的一種個人看法,當今天下不信死後王國,覺得厚葬不是什麽好事的人也挺多的,但這樣對天子說,是不是不太好?

然而,意料之外,或者說還是意料之中的,天子沒有因此發一點點脾氣。他只是深深凝視著陳嫣,末了,嘆了一口氣:“阿嫣…有時朕真不知拿你如何是好。”

不可否認,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做不到‘眾生平等’。在一個人的心裏,人就是能按照親疏遠近被分作三六九等!對於普通人是這樣,對於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這樣。

有些事情別人說、別人做,劉徹是會勃然大怒的!作為一個已經被寵壞了的皇帝,他的逆鱗、敏感點實在是太多了!一旦有人做了什麽他介意的舉動,屬於皇帝的那種疑神疑鬼就會發揮作用。

但是同樣的事情換成是陳嫣來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從未將陳嫣放在自己敵對的位置——這就像是一種根深蒂固的本能。於是,陳嫣無論做了什麽,他也很難用惡意的角度去解讀了。

剛剛陳嫣說的東西,放在別人身上,難免會覺是在嘲諷,有大逆不道的嫌疑。但陳嫣說來,劉徹會想到什麽?他首先感覺到的是其中的孤獨與灑脫,哀傷和深邃這一類東西。

這個時候的陳嫣好像離所有人,包括這個世界都很遙遠。

到了劉徹這個程度,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同理心了,想要做到‘感同身受’更是一個笑話。發生在別人身上的喜怒哀樂,通通不能感染到他。而很奢侈的,他在陳嫣身上還剩下為數不多的‘同理心’。

所以陳嫣說這些話後,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難過。

而第二反應就是‘果然是阿嫣’…陳嫣一直以來在他這裏就是一個擁有很多特別之處的人。習慣了這個,她身上再多的出格也顯得普通了起來。至於說這裏面有沒有她對他的嘲諷,這是他很靠後才想到的事情。

他並不覺得這裏面有陳嫣的嘲諷,單純覺得陳嫣沒有這個意圖…或者說,就算陳嫣故意嘲諷他,那又算得了什麽呢?說的直白一些,他對陳嫣的容忍力一向很高。

這和陳嫣一開始的定位有關——她不是他的妃嬪,不是他的臣子,不是天底下任何一個需要仰他鼻息過活的人。最初陳嫣養在劉啟身邊,劉徹是太子,而她則是天子最寵愛的晚輩,那個時候起,這種關系就讓劉徹只能將她當成是和自己平等的存在了。

後來陳嫣和他一起讀書,更是少有的能和他平等交流的人。

再到後來,陳嫣對他的態度也包含著‘平等’…至於劉徹,那個時候他愛上了這個小妹妹,也沒有覺得這種‘平等’是某種程度上的冒犯——有些習慣就是這樣,一開始是這樣,於是一直就這樣了,當事人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別人嘲諷天子,那是大不敬,罪該萬死!但是陳嫣呢,她的定位就和其他人不同,在劉徹那裏她是平等的,或者接近於平等。簡單來說,劉徹如果想做某件事,這件事和陳嫣有關,他總會和她商量商量。換成是別人,怎麽可能有這個步驟!皇帝陛下辦事,一個個還敢啰嗦?

真正說起來,陳嫣嘲諷劉徹也不是沒有過呢!反正劉徹在各個方面也不是真的完美無缺…有些時候他是雄圖大略的君王,但有的時候一水兒騷操作也確實看的人目不暇接,關於這一點陳嫣是深有體會的。

陳嫣微微避過劉徹的視線,笑了笑:“怎麽辦?不怎麽辦…死不死的,那都是好久以後的事情了。”

活著的時光還有很長,長到好像永遠不會到來。

但人容易忽略的是,從已經過去的時光來看,時間總是走的很快的——曾經的陳嫣是稚弱小兒,劉徹是少年天子。而如今,兩個人以主流的觀點已經當不得年輕啦!即使是更年輕的陳嫣,也可以說度過了人生一半的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