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被犧牲的原配(17)

戚庭光的轉學手續辦得很迅速,新學校比東文更遠,課業更重,小姑娘卻一句都沒有抱怨過,默默背負起那些她這個年紀原不該承受的東西,一步一步走得堅定。

說來也巧,當《玉蘭花開》在滬城各個地方輾轉演出的時候,白萍籌備了許久的《華國婦女報》也正式發刊。

這報紙是她和一眾女性同好長久的心血所鑄,之前和唐沅通信時也曾提過幾句,唐沅深知在這個年代創辦報紙雜志的艱難,於是以宜新的名義投入了一筆錢。

現在的宜新已經是滬城發展最快的企業之一,提起高端商場,那些富太小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宜新。單是滬城城區,就已經開了三家分店,且正有往周邊城市擴展的趨勢。

唐沅開始有更多的余力和金錢,騰出手去做一些她認為有意義的事。

不止是支持幾家報社雜志——這筆支出對如今的她來說幾可忽略,她還投資援建了一家西式醫院及醫學院,取的是曾經一家私立高中的校址,裏面的硬件設施都是現成的,等各類儀器設備安置好就可投入使用。負責人跟她說,今年下半年就可以開始招收學生。

這個時代的西醫還是一個對普通人而言略顯遙遠的群體,內陸的西醫院校更是緊缺。雖說學醫救不了華國,卻可以讓華國在真正的危難來臨之際不必受國外勢力的掣肘,可以救下許多華國人的命。

仔細算來,如今離那場大戰爆發也不算遠了。

《華國婦女報》的發行首刊邀請了不少名家大家撰稿,以女性學者為主,唐沅亦在其列。這個時候社會上的科學和民主之風吹得正盛,亦是青年學生中最時髦的話題,因時制宜,她揮筆寫下一篇《男人的科學與真理》。

科學曾一度被認為是男人的戰場,即使在她那個世界,科研領域中的性別歧視依然屢見不鮮。遠的不說,但凡學過高中生物的人都知道發現DNA雙螺旋結構的沃森和克裏克,但拿出了關鍵性證據、從而證明這一結構真實存在的富蘭克林呢,又有多少人記得呢?

唐沅從不認為,女性應該被科學拒之門外,動物分雌雄,不代表科學也該分陰陽。否則,那些曾在科學史上留下過偉大足跡的女性科學家們,豈不是都該被視為異端邪說了麽?

所謂“男人的科學與真理”,無非是男人們為了維護自己絕對的話語權,說出來哄女人的謊話罷了。

可笑的是,謊話說一千遍就成了真,到頭來竟連他們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唐沅把這篇文章給白萍寄過去,白萍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給她回了信。她顯然對這個話題極感興趣,書信往來間說了不少自己的見解。

唐沅看著她的回信嘆然。白萍先生不愧是華國女權事業的先驅者,雖主攻方向不在科學,但顯然對這一途鉆研頗深。她的許多觀點甚至已經超越了時代的桎梏,將這一切愚昧落後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高山流水遇知音,她很高興能在這個時代找到平等投機的對話者。

《華國婦女報》首期發行那天,白萍特地往她這兒額外寄了一份,頭版就是白萍親自撰寫的發刊辭。她寫:“吾今欲結二萬萬大團體於一致,通全國女界聲息於朝夕,使我女子生機活潑,精神奮飛,絕塵而奔,以速進於大光明世界。”

生機活潑,精神奮飛,絕塵而奔。

——那的確是再好不過的世界。

她無比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

滬城浦江上的燈火霓虹並沒能讓這個羸弱的國家重新變得強盛起來,它不過是織就了一匹華美的外袍,上頭綴著錦繡盛世,遮住的內裏卻是瘢痕交錯,膿血不止。

一切的繁華盛景都不過是水面浮影,都不用什麽大風大浪,一顆石子投下去,所有的光鮮亮麗都會四分五裂,破碎成片。

——脆弱到不堪一擊。

唐沅的目光從來不曾僅僅著眼於當下,她看得到不遠的將來,山川破碎,血流成河,曾經的錦繡都會幻滅成灰,化作真正的人間地獄。

她得為此做些什麽。

這一年,政府高層權力更叠,整個國家的命脈正式從革命黨手中移交到了軍閥手中,雖然表面上仍是民主政府,但真正看得清形勢的人都知曉其中的差別。

既得利益者歡呼雀躍,真正憂國憂民的革命黨人和知識分子卻為此憂慮不已,沒有人比他們更能看清軍閥的本質,說到底,那不過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獨|裁主義罷了。

他們歷盡艱辛推翻了封建王朝,可到頭來卻好似畫了個圈,又走回了原點。

既如此,他們這些年的努力又算什麽呢?他們的同胞和戰友為此做出的那些犧牲又算什麽呢?

沒有人是甘心的。但讀書人的無奈就在於,他們是最能清醒地認識這個世界的人,但比起軍閥的武器軍火,他們卻又是力量最渺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