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審第四天

安藤壽士的母親站在屏風後面,模樣比裏沙子想象中的蒼老,裏沙子莫名覺得她和陽一郎的母親很像。

這位名叫安藤邦枝的女性,穿著縐綢質地的兩件式洋裝,灰色布料綴著細碎的圖樣,款式相當樸素。明明也不是穿得不夠體面,但總覺得看起來很邋遢。醒目的白發往後梳成發髻,有些許淩亂的落發,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

或許她原本不是這樣。沒錯,她現在應該和慘劇發生之前不一樣。她是開設書法教室的老師,肯定該穿合身的和服,頭發也染過,梳理得整整齊齊,不是嗎?那件事情從這個人身上奪走了什麽,促使她急劇變老?裏沙子想。

裏沙子可以想象,這位母親的憤怒一定比身為丈夫的壽士不知膨脹多少倍。

“我打從最初就不太贊成他們結婚,我一直覺得水穗是個很陰沉的女人,但因為兒子十分堅持,也無法反對。”邦枝怒氣沖沖地說出重話,結果被法官提醒只需回答被詢問的問題。

凜出生後第二天,邦枝去醫院看孫女。壽士很開心,水穗卻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她以為是產後疲憊所致。

邦枝記得,二○○九年年初時,自己接到壽士請她過去幫水穗照顧孩子的電話。畢竟兒子一家人沒有回來過年,邦枝想過去又被婉拒。她想孩子剛出生,小兩口肯定手忙腳亂,也就不好多說什麽。所以接到兒子請求幫忙的電話時,她真的很開心。書法教室多是跟著她學藝多年的學生,和大家溝通後,很快便調整了上課時間。

最初覺得不太對勁的時候是壽士放假在家的周末,她發現水穗幾乎不抱孩子。後來兒子打電話給她,約定工作日過去幫兩三天忙。邦枝多是中午之前到兒子家準備午餐,中午和水穗一起吃,下午幫忙照顧孩子、打理家務;然後在壽士下班回來之前,趁水穗幫孩子洗澡時做好兩人份的晚餐,自己餓著肚子回家。

她認為每個人的習慣不同,養兒育女、做家務的方法自然也不一樣,所以盡量順著媳婦的意思。畢竟是第一個孫女,自己當然疼愛得不得了,而且看到水穗因為育兒一事心力交瘁,很想盡量幫助她。做奶奶的當然想給小孫女買些衣服和玩具,況且水穗好像也沒給孩子買什麽,水穗的娘家也沒有送嬰兒用品。再者,根據邦枝的經驗,小孩子長得很快,衣服和玩具這種東西再怎麽多也嫌不夠。

不希望她再過來一事,不是水穗告知的,而是兒子壽士。那時二月即將結束,這樣就沒辦法幫小孫女慶祝女兒節(1)了,所以邦枝記得格外清楚,絕對不會搞錯。她在一月底買下人偶擺台,二月收到後就開始裝飾。購買和裝飾都是邦枝一手搞定的,水穗卻說要是孩子不小心把人偶玩具吃進肚子就糟了。總之她覺得不管自己做什麽,水穗都不滿意。

邦枝認為水穗之所以處處和她唱反調,是因為水穗的自尊心異常地強。

她說,水穗覺得自己什麽都做得最好,要是得不到別人的認同,絕不善罷甘休。邦枝有過兩次育兒經驗,年紀又長,比新手母親水穗熟練多了,但水穗就是放不下身段。不僅如此,一旦邦枝想給點建議,水穗就馬上反駁:“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育兒方面的知識當然也會改變。”

雖然明白三十幾年前和現在的變化很大,但看到水穗一整天窩在家裏,讓孩子一直躺在搖籃裏和她一起盯著電視,邦枝實在不覺得這是當下所謂“正確”的育兒方式。書法教室的學生中有一位太太的丈夫是兒科醫生,邦枝曾聽她說,現在很多家長讓孩子成天看動畫片,以至於越來越多的孩子情緒表達不夠豐富。這令邦枝更加憂心,因為孫女的表情變化確實不夠豐富。

邦枝曾委婉地勸說水穗不要總是讓孩子跟著她看電視,多抱抱孩子會比較好。但邦枝絕對沒有沖著媳婦歇斯底裏地數落,也沒有大聲斥責過她。畢竟,剛去兒子家幫忙就發現水穗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也就不想再刺激她了。壽士也希望自己盡量別提意見,所以邦枝什麽也不敢說,只盡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比如孩子一哭就趕快抱抱她、不時對孫女說話、和她玩舉高高遊戲等。就這樣到了二月中旬,邦枝第一次見到孩子笑了。

“不用再來我們這邊幫忙了。”壽士這麽轉達水穗的意思是在看到孩子開口笑之後不久的事,邦枝覺得應該是孫女只對自己笑一事惹毛了媳婦。

邦枝不覺得成天看電視的水穗有精神衰弱、產後抑郁症的傾向,因為她看電視會笑出聲,還時常劃手機,與邦枝的對話也很正常。水穗看到邦枝哄孩子時,不會直接出聲阻止,而是在見到她和孫女玩舉高高時,迸出一句:“媽媽的身體很硬朗嘛!”那有如旁觀者的語氣令邦枝很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