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怕明夷誤會,嬴政緊接著又解釋道:“戍役與徭役不同,是前往長城、嶺南之軍,其戍律自當以軍法而論,否則若一人逃而從輕處罰,則百人緊隨其後逃跑,軍中亂象頓生,自然不能從輕處罰。”

不論是何原因,遲到就要斬首這種規定是很霸王條款,但一國的軍隊是重中之重,軍法當然不能與民法一概而論!

“哦,那就應當了。”明夷說道。

這點她倒是很難理解,畢竟軍隊的法律就應當嚴苛而且一絲不苟,畢竟千裏之提潰於蟻穴,而且不論在哪個時代,都有逃兵必須處死的法律。

“若非如此,秦軍也不足以戰無不勝、威震天下……”嬴政將手中的竹簡重新放在樹下案幾上,“……可以走了。”

坐到馬車上以後,明夷掀開車窗,看車外的鹹陽城風光。

青石大道上人來人往,偶爾有高門大戶駕著馬車跑過,人煙繁盛歸繁盛,但大多都是穿著灰衣褐衣、用黑色頭帕把頭發裹好的庶民,街道兩旁也沒有什麽販賣商品的攤販。

秦國規定,但凡有商貿交易,都必須得去指定地點的“市”中進行,如若因為嫌浪費時間而違反這條規定,那後果庶民承擔不起。

在心裏和自己以前去過的魏國大梁對比了一下,明夷不得不承認,還是魏國大梁更加繁華富裕。

自從坐上馬車以後,嬴政就一直在蹙眉思索。

——韓非確實是當世大才。

在屋舍裏,他問起若秦幾年後統一天下,庶民又無仗可打,那時依法治國會出現哪些差錯?差錯又當如何彌補?

那時韓非望來的目光極其古怪和復雜,但卻終究並未多說什麽。畢竟以秦國如今氣吞天下之勢,幾年後若當真一舉滅亡齊楚,也是未可知之事。

韓飛在閉目思索之後,迅速點出幾個問題,剛好與他上輩子半年間所遇到的問題一模一樣,但要問起應當如何變法解決時,韓非也一時張口結舌、無力做答。

畢竟韓非以往思索法家之策時,都是以如何在這四戰之地的亂世立足和強大為標準,但若改攻伐而成治世,那難度不亞於另起爐灶。

話談到最後,嬴政也只能頒布下讓韓非去以此為前提後,秦國律法應該怎樣改變的任務了。

今日與韓非的一番談話沒有解決他的心中疑慮,只是讓積壓的隱患更加鮮明地暴露出而已。

等到將來秦國統一天下以後,絕對不能再沿用如今律法,那只會使秦國上下刑徒越多,庶民越少,再加上後期因為南征北戰而使少府財政缺乏,不得不從庶民身上繳更多的稅好彌補漏洞。

想到這裏,嬴政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微嘆息。

看向窗外的明夷聞聲回頭,問道:“還在煩心?”

嬴政來找韓非有什麽事,雖然沒有說出口過,但她猜也能猜的出來。

“嗯……”嬴政垂眸,將她的手拉入懷中,淡淡說道:“……若是朕上一是晚死幾年,興許也能見到天下庶民叛亂。”

大廈崩塌又豈是一朝一夕之功。

上一世即便他還活著,沒有胡亥橫征暴斂,再過上幾年,刑徒越積越多,用以耕作交稅的庶民越來越少,再加上阿房宮和長城等工程,庶民也必定會群起而反。

只是以他之能,見勢不對後,必定會當即遣散徭役,用以安撫庶民,再修改律法好彌補缺失,再加上秦國兵威絕非虛名,有叛亂也不過一兩年就足以平定。

“看來陛下是當真思索過你的大秦帝國有何缺陷了,那……我所提的另一事呢?”明夷微笑問道。

不以一己喜惡而肆意誅殺人命,如果可以,愛天下之民如愛子再好不過。

黑袍青年因為她的問詢而微微挑眉,夕陽的殘光從車窗內透漏進來,照映在他臉上,越發顯得疏朗鋒銳。

嬴政平靜說道:“關於此事,朕做不到……”

前世今生,不論是在趙國時受人欺淩,還是回國後與兄弟母親爭權奪利,之後的一統天下,他皆是自己一步步拼搏而來,何曾受過半點陌生之人善待。既然不曾受到善待,又為何要反而要求他去無私以報、愛庶民如子。

明夷依舊在微笑,只有一雙眼睛微微冷了下去。

“……不過,明夷曾同我說過以人為鑒、可以明得失,所以往後此事,還需你多操勞了。”嬴政緊接著又說道。

話說的不早不晚,剛好卡在她翻臉的前一秒。

明夷愣了一下,說道:“你讓我勸諫你?”

“自然,你看高漸離和張良,朕不就因你而放過他們了。”嬴政平靜說道。

明夷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但你身為大秦之主,又受秦國庶民百姓供養,自然應當為他們籌謀福祉,何必非要我來勸諫。”明夷奇道。

“朕可以繼位當上秦王,是因為父王子楚是先代秦王,與庶民何幹?”嬴政慢條斯理的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