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夜風又起,一陣一陣的冷風自窗戶處的破洞中灌進來。

未央將潮濕的衣服披在身上,裹了又裹。

這暴室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白天有幹不完的活,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床榻又硬的像石頭一般,躺在上面,能將人的身體硌得生疼。

這樣的環境,再配上陰風怒號,也無怪乎,被關在這裏的人,不是瘋,便是傻。

寒風將窗戶刮得嘩啦啦地響,隔壁癡傻的宮人又是哭,又是鬧。

恍若煉獄重現人間。

未央又冷又餓,偏還要打起精神看著窗外——她在等秦青羨。

她知道秦青羨一定會來的。

大抵是同生共死過,讓她對秦青羨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這種信任很奇妙,讓她可以將性命交托在他手上。

縱然前方是刀山火海,秦青羨也會前來找她。

就像哪怕荊棘遍野,她也會去尋秦青羨一般。

仔細想來,這大抵是傳說中的刎頸之交?

可她若是死了,秦青羨是不會隨她而去的。

同理,她也一樣。

她與秦青羨,都是活在當下的人。

縱然那人在自己心裏的分量極重,亦不會為他的離去而自暴自棄。

好好活著,是對逝去之人最大的尊重。

未央輕輕一笑,微蹙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窗外的冷風不知何時止住了,粗糙的衣物披在身上久了,慢慢有些溫度。

未央往角落裏縮了縮,吸取著可以忽略不計的可憐溫度。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床頭倒映著一個身影。

那人身量很高,寬肩窄腰,立領箭袖,清瘦挺拔,似乎攜著塞外肅殺而來。

縱然不求看他的臉,未央也知道來人是誰。

“少將軍。”

未央擡眸,笑彎了眼,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天邊星光如洗,斜斜灑在秦青羨身上,他背對星光而立,肩頭與鬂間泛著點點銀光。

他靜靜看著陰暗小屋裏的未央,劍眉微蹙,眸光天邊星光更耀眼。

“未央。”

秦青羨薄唇輕啟,眼底閃過一抹心疼,道:“你很不必吃這些苦。”

他記憶裏的未央,精致得如同畫裏走出來的人一般,錦衣華服,梳著靈蛇鬢,鬂間步搖輕晃,燦然一笑若明霞。

縱然是最落魄的時候,她做男裝打扮,一顰一笑亦風流婉轉。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穿著粗劣的麻布衣服,如瀑的長發隨意挽著鬢兒,白皙細膩的臉上沾著點點塵土,像個小花貓一般。

秦青羨蹙了蹙眉,隔著窗台,將自己的帕子遞過去。

未央接過錦帕,擦了擦自己的臉。

秦青羨有潔癖,她與秦青羨相處的第一日便知曉了。

想到這,她不免有些好奇,一個整日裏打打殺殺的人,手上性命無數,滿身血汙的人,怎就有了潔癖這種小毛病?

想了想,大抵是因為滿身血汙,所以更討厭血汙的緣故。

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會比尋常人更向往陽光。

未央仔細用錦帕臉上的泥汙擦幹凈,再將沾了泥汙的錦帕折了折,收在袖子裏。

秦青羨那麽愛幹凈的一個人,還給他,他也不會收。

還是等她出去之後,讓丫鬟們將帕子洗幹凈之後,再把帕子送到秦青羨手裏。

未央這般想著,收了錦帕,問秦青羨道:“少將軍帶的有吃的東西嗎?”

“我很餓。”

“你倒是心大。”

外面亂成一鍋粥,她作為始作俑者,不僅不擔心,還有心情問他要吃的。

秦青羨劍眉輕挑,伸出手,扶在窗台上。

窗台許久沒有人打掃,積著厚厚的一層灰塵,秦青羨劍眉皺了皺,眼底的厭惡一覽無余。

未央見此笑出了聲。

“我雖不曾帶,但可以帶你去找吃的。”

秦青羨嫌棄地將窗台掰開,對屋裏的未央伸出手,說道:“你想吃甚麽?”

“明月樓的點心?還是你府上廚子做的鹿舌?”

未央起身,將手搭在秦青羨掌心,笑道:“先吃點心罷。”

許久不曾吃了,著實有些想念。

“好。”

秦青羨說道。

未央的體重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輕一些,他稍稍用力,便將她帶了出來。

她在暴室裏待了許多時日,住的地方又陰暗潮濕,衣服上有著淡淡黴味,直將她身上特有的子午花香都沖淡了許多。

秦青羨鼻翼動了動,猶豫片刻,道:“還是先回府罷。”

換身衣服再去吃飯。

未央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物。

哪怕身在暴室,她也是極愛幹凈的,花在買水上的錢財,比花在買飯菜的錢財還要多。

她身上並無怪味,只是有著若有若無的黴味。

黴味並不明顯,若不仔細聞,根本穩不住。

秦青羨難道是個狗鼻子不成?

未央擡頭看了一眼秦青羨,忍俊不禁道:“你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