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未央看向何晏。

何晏面上沒甚麽表情的時候居多,今日也是如此,新換了竹月色的衣裳,外面罩著子衿色的薄紗。

或許是因為出來得有些急的緣故,他的發並未向往日一般梳得一絲不苟,略微有些松散,額間臉側垂著幾縷不曾豎起的發,經微風吹著,在他兩側蕩啊蕩。

晨光稀薄,他神色淡淡,超脫疏離,冷冽卻又矜傲。

未央一時間有些看不出何晏的心情如何。

轉念一想,何晏本就是心思深沉之人,若非他故意表露,尋常人根本不懂他的心思,更別說,眼下收斂著情緒的他了。

未央撇了撇嘴。

她還是更喜歡昨夜吃醉了酒,軟軟的一團的何晏,而非現在一臉陰鷙的何晏。

“我先去宴席上等你們。”

未央說道:“你們不要耽擱太久,畢竟是公主設宴,若是去得太遲,她面上怕是不好看。”

——她倒不是擔心蕭飛白與何晏會打起來,捫心自問,她不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魅力。

她只是擔心,二人因她而生的心結,能否解開。

蕭飛白與何晏同是廢太子之案的受害者,兩人一路相互扶持走來,在過往歲月裏,他們是彼此的唯一。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兩人心生隔閡。

但她留下來,似乎也沒甚麽用處,男人解決事情,自有他們一套規矩,她立在兩人之間,不僅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甚至還會讓他們的關系更加惡化。

未央收回看向何晏的目光,轉身準備離開。

蕭飛白的描金折扇再度落在她的肩膀上,輕笑著說道:“且在宴席上等我便是,我一會兒便到。”

未央微微頷首,帶著一眾丫鬟們離開。

未央走後,蕭飛白揮手,讓立在院子裏伺候的小侍從們盡數下去,自己慢慢踱步到何晏面前,看著何晏微冷面色,他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眉梢挑了挑,說道:“表弟的打算怕是落空了。”

“未未似乎並不喜歡表弟呢。”

“那又何妨?”

何晏斜睥著蕭飛白,聲音漠然。

蕭飛白又笑了起來。

他這位表弟,委實偏執。

明明沒甚希望的事情,他還做得一往無前。

蕭飛白眸光輕轉,又道:“你難道沒有發現,未未在與我同處時,更為開心?”

何晏抿了抿唇。

他早就發現了。

發現也無用。

最不可控是人心。

未央是他的執念。

何晏冷聲道:“你將我留下,若只為說這些話,便恕我不奉陪。”

“哎,別急嘛。”

蕭飛白拉住轉身欲走的何晏的衣袖,攏起折扇,敲了敲他的肩,看四下無人,方問道:“你將自己的事情告訴公主了?”

這句話是肯定句,若不告訴公主,公主怎會這般待何晏?

又是給何晏下帖子,又是將何晏安排在未央的院子旁,甚至還假意召未央過去,讓未央與何晏有私下獨處的機會。

想到公主對何晏的殷勤,蕭飛白便有些想笑——她若將此時的殷勤換做半分的憐憫,他與何晏不至於落到如今隱姓埋名度日的下場。

世人皆道,說公主不像天子,他卻覺得,公主骨子裏的薄涼,與天子如出一轍,再也沒有人比公主更像天子了。

蕭飛白道:“你知不知道,這樣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

公主素來不問世事,近日突然幫何晏,會引起藩王與朝臣的警覺。他們尚未搜集到完整的替廢太子以及白家脫罪的證據,若是此時何晏的身份被外人得知,必會有人趁機渾水摸魚,攪亂他們原本的計劃。

為了見未央一面,便暴露自己的身份,此舉實在愚蠢。

“那又如何?”

何晏漫不經心道:“你我恢復身份之事,其關鍵點本就不在公主身上。”

蕭飛白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片刻後,蕭飛白又問:“楚王那裏如何了?他與你父王母後有舊,若能在此事幫襯你我一二,我們的路會好走很多。”

他阻攔何晏見未央,在給自己行方便的同時,也給自己造成了不少麻煩。

比如說,他也許久未見何晏,完全不知何晏的進展如何,只好趁著這個機會,將事情問得一清二楚。

當然,也有另外一個緣故——他此時將何晏單獨留下,會給未央造成一種他們二人因她鬧了矛盾,未央看似明艷,實則性子頗為敏感,生怕自己給旁人添麻煩,多半會因此事生出幾分愧疚來。

有時候,一段感情的開始,便是從愧疚裏生出來的。

還好,何晏不懂這個道理。

何晏偏執陰郁,未央敏感多心,兩人能走到一塊才是怪事。

蕭飛白笑了笑。

何晏並不知蕭飛白心中所想,只是答道:“天家子孫,沒甚親情可言,他會幫我,亦會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