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面前的這個人,與白家無任何往來,卻在白家滿門遭難之際,對幼年的他伸出援手,救他於危難,養他於錦繡,甚至為了他,家破人亡,不得不假死避世,流落荒島。

一代將星,淒涼至此,何其可嘆?

這樣的恩情,他縱然用命去償還,只怕也是不夠的。

蕭飛白手指微緊,眼前蒙上一層淺淺霧氣。

蕭伯信負手而立,淵渟嶽峙,麟鳳其采,一如當年。

“我很好。”

蕭伯信上下打量著蕭飛白,淡然一笑,說道:“倒是你,飛白,你長大了許多。”

將雍城白家的風流倜儻繼承了十成十,少了幾分白家人性格裏的雍容持重。

這樣也好。

上一代的將軍們大多謹慎敦厚,不知變通,才落了個列侯四鎮,只剩下他一人的結局。

而今少一代的人長大,他只盼著這些年輕人,莫在走他們走過的老路。

蕭飛白輕輕一笑,垂眸斂去眼底的霧氣,再擡頭,他漂亮鳳目恢復澄明。

只是這澄明裏,略帶幾分愧疚。

蕭飛白道:“我雖在侯爺的庇佑下長大,可惜我終是辜負了侯爺的重托。”

“我沒有照顧好未未與阿衡。”

明艷張揚的未未差點命喪黃泉,天真爛漫的阿衡早已不在人世,鎮南侯不惜一切救他,他還給鎮南侯的,卻是一個凋零敗落的家。

想到此處,蕭飛白越發內疚。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著,綁著繃帶的胳膊又有鮮血溢出。

蕭伯信搖頭說道:“生於蕭家,是她們的命數。”

“她們既然享受了列侯之後的尊榮,便要承擔起列侯之後的責任來。此事怪不得你。”

“侯爺還是這般豁達。”

蕭飛白輕輕一笑,只覺得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此時又重了許多。

——他曾經無數次在夢中驚醒,夢到自己死後,與鎮南侯在黃泉相遇,鎮南侯面容冷峻,聲音冰冷,一聲一聲質問他,為何沒有保護好他的女兒與外孫女。

還好。

那只是夢。

鎮南侯依舊是他所熟悉的鎮南侯,心懷天下,兼顧小家,他永遠只會將責任擔在自己身上,永遠豁達爽朗,從不苛責旁人。

鎮南侯越是這樣,他心中便越發內疚。

蕭飛白看向身旁未央,

清風徐來,將地上斑駁日影剪得細碎。

寥寥日光落在未央身上,越發襯得她肌膚雪白,艷不可擋。

蕭飛白喉結微動,眸光輕轉。

眼前的這個少女,是他日後用性命護著的人。

覺察到蕭飛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未央蹙眉看去,只覺得此時的蕭飛白,似乎與往日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一樣。

仔細想了想,大抵是外祖父回來之後,蕭飛白一改往日輕挑的緣故。

未央並未將蕭飛白細微的表情變化放在心上。

唯有何晏,在看到蕭飛白眸光越發篤定時,眉峰越發下壓起來,薄薄唇角亦是抿成了一條線。

蕭伯信看了看蕭飛白身上的傷,劍眉微皺,問道:“你的傷?”

“小傷。”

蕭飛白笑了笑,忙道:“多謝侯爺掛心,我與何世子走南闖北,這點小傷委實算不得甚麽。”

蕭伯信微微頷首,說道:“這些年,你過得很是不易。”

蕭飛白自嘲一笑,道:“與侯爺相比,我的日子分外暢意自在。”

說到這,他聲音微頓,眸光閃了閃,笑著道:“我與何世子苦心經營多年,終於將太子送入地獄,如此一來,倒也算對侯爺有個交代。”

“若是不然,只怕我此生無臉面對侯爺。”

蕭伯信聽此嘆了一聲,道:“你做得很好。”

但天家奪嫡,豈是死了一位太子便能終結的?

微風又起,未央擔心蕭飛白重傷的身體見了風,會越發難以治愈,便道:“外祖父,咱們去屋裏說罷。”

蕭伯信點頭應下,隨從推著蕭飛白。

何晏走在最前面,帶著眾人,前往一早便訂好的房間。

穿過九曲回廊時,何晏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身後的未央。

未央與輪椅上的蕭飛白並排而行,一邊走,一邊問著蕭飛白的傷勢。

蕭飛白雖在蕭伯信面前收了幾分往日的輕挑,但當面對未央時,他眉眼裏依舊滿是笑意,於斑駁陽光下,笑得很是燦爛,而風趣的話,更是引得未央笑聲連連。

何晏眸光微沉。

片刻後,何晏收回視線,狀似無意地去看蕭伯信。

蕭伯信走在未央與蕭飛白的前面,炯炯虎目直視前方,並未回頭去看未央與蕭飛白,但二人說笑的聲音傳至他的耳中,讓他威嚴面容上浮現一抹淡淡的溫和笑意。

何晏抿了抿唇,眉峰越發下壓。

蕭伯信邊疆飲血多年,極其機敏,感覺到身旁何晏的細微變化,劍眉微動,看向何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