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3章 來路

僧人面色還算鎮定地道:“施主您方才也說了,細砂會沉於水底,此時卻無故漂浮於水中使河水變色,這難道還不夠異樣嗎?”

張敬含笑反問:“師父莫不是忘了,昨日下了暴雨嗎?”

“這和暴雨有何關連?”僧人暗暗抓緊了手指。

“當然有關連。”張敬看向身側學生:“聞之,不如你來跟這位師父解釋解釋吧。”

那學生施了一禮,拿盡量簡單易懂的話講道:“細砂確易沉於水底,正如尋常泥沙一樣。可若遇暴雨,又是自上流而下,便會使原本河底的泥沙被沖帶而起,使得河水渾濁。這紅砂自也是同理,是以才會出現河水變紅的現象。而依常理來說,至多不過兩三日,河水顏色便會逐漸恢復正常。”

再簡而言之就是——若是想借什麽“作法”的名目來攬功勞,還是省省吧。

僧人控制著語氣中的起伏,道:“可暴雨時常會有,所謂雨後河水變得渾濁,此乃常態而已,貧僧豈會不知,在場諸位又豈會不知?只是,河水變渾無可厚非,變紅豈是尋常?”

百姓們面色各異。

是啊,說到底河水變紅才是最讓人不安的。

可是——

許多人下意識地都看向了程然案上的那只琉璃瓶。

“既然河水中摻有紅砂,自然就會變色。想來,不過是有人悄悄地將大量紅砂倒入了上遊,借這場暴雨來故弄玄虛罷了。”那學生語氣篤定而輕松。

僧人神情幾變。

這種事情,本就講求一時鬧至轟動,在眾人沒有防備之下擾亂人心……畢竟世人多愚昧,待越傳越偏離實際之後,哪怕再有人出來辟謠也是無濟於事——這便是謠言的好用之處。

就如同河水變紅之事,哪怕確是紅砂所致,可自古以來卻多是出現在奇聞志怪的記載當中——便是讀書人,也未必知曉其中緣故。

可這突然出現的師生二人,顯然意在將神靈發怒的說法扼殺在搖籃當中!

僧人還想掙紮著再說些什麽之時,只見那學生又朝著半信半疑的百姓們笑了笑,端是平易近人,揚聲道:“說來,這當真算不上什麽怪事,諸位委實不必驚慌,河水變紅而已,在我的家鄉時常能夠看到!”

此言一出,百姓們紛紛看向了他。

“這等怪事竟還時常能夠看到?”

“不知閣下是何方人士?”

聽著這些七嘴八舌的問話聲,程然也不急著拍驚堂木了。

辦案嘛,向來也不能一味地死守規矩。

須得知道,破除謠言這種事情,是越早越省力。

“在下乃是雲南人士。”學生笑著道:“在我的家鄉,便有一條赤水河,每逢下雨河水便會是通紅的顏色。原因就是河水上遊兩側有大量的紅砂巖,積年累月之下,那些經了風吹日曬的紅砂巖變得極易碎,經雨水沖洗,流入河中,便會使河水變色。”

百姓們聽得驚奇又恍然。

原來竟還有這等奇事!

眾人議論間,張敬看向了那名僧人。

“雲南之地的赤水河,不知師父可曾聽聞過麽?”

他話中一語雙關,僧人斂目道:“阿彌陀佛,貧僧孤陋寡聞,倒是頭一次聽說。”

“雲南距京城遠之又遠,許多在當地司空見慣的事情,一旦出現在京城,一不小心,就會成了神靈降罪,可見風土差異之大啊。”張敬似笑非笑地道:“正如眼下在場眾人當中,或只我這一位恰巧生於雲南之地的學生知曉其中緣故,而師父一心修佛,不曾聽聞也屬正常。”

聽著這番看似溫和實則其內多有暗指的話,僧人暗暗咬緊了牙關未再多言。

他算是看出來了,不管他怎麽說,對方都有應對之辭,且輕而易舉地就將他置於火架之上來烤……多說多中圈套!

眼下局面已經脫離掌控,他還需盡快稟告師父才可以。

僧人正思索著脫身之辭時,只聽張敬向程然道:“程大人,如此大量的紅砂,來路想來並不會難查。”

僧人眉頭狂跳。

已有此意的程然點了頭。

沒錯。

正如那匠人所言,紅砂巖在京中並不時興,如此大的用量,必不難查。

這紅砂無疑就是破案的關鍵證據。

他剛要喚來紀琤吩咐下去,卻聽得一陣喃喃聲。

“我想起來了……”

先前站出來辨認紅砂的男人思索了片刻後,忽然提高了聲音道:“大人,草民半月前,曾得見雲氏商號從城中運出過大批紅砂巖!”

“雲氏商號?”程然眉頭微動。

有些事情雖極隱秘,可他作為京城府尹,少不得要暗中協助查辦,是以也早就得到了一些風聲。

“沒錯,就是雲氏商號。”男人回憶著道:“約是去年八九月裏,雲氏商號往京中分號裏送了一批紅砂巖過來,因城中匠人多不熟悉紅砂巖雕刻,所以雲氏商號還請我們去幫過忙……除了雲氏,京中其它商行裏應當都沒有這麽多紅砂巖的存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