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心中的怨憤

祝又樘即便早已料到有這種可能,然此刻親耳聽到她這般說,且說得這般直接,到底還是有著短暫的失神。

先前,他曾試探地問過她一次,恰巧也是在這座亭子內。

那時她答——尚可,尚不至於將她難倒。

這句話,他這一年以來,一直在反復回想。

而不管實情如何,她顯是半句不願與他多言的,也並不願再提起那些前塵往事。所以,他也一直未有過再次深問的想法。

至少,他一直認為,不該是現在去問。

但眼下,此言此景,卻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想錯了——錯得離譜。

他究竟是有多麽蠢笨,多麽自以為是,才會認為她懷揣著那些沉甸甸的過往,內心會真如表面看來那般輕松又灑脫。

即便平日裏那些不好的回憶,只在她心中縮作一團,可必是始終存在的。

“可否與我說一說?”

祝又樘看著女孩子平靜的側顏,聲音裏竟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著急。

他這個人,平生連好奇心都極寡淡。

如今,他想讓她開口,非是為了其它,只一點——不知道她心中藏著話且罷了,既是知道了,便無法再坐視不理。

那些話,藏在她心底,注定是無法與外人言的,若再不能與他說一說,便當真要生生憋在心中再一輩子了。

這一刻,太子殿下心中半分“算計”也無,也來不及去想待她說出來之後,他要如何自處——他只念著,讓她早些說出來,莫要再一個人受著這份沉重與委屈了。

張眉壽仍舊看著亭外:“我既說是狹隘,便至多是女兒家心中那些無趣瑣碎的怨懟罷了。便是拿出來說一說,如公子這般性情眼界,也不見得能聽得懂,到時只怕還要覺得我過於自尋苦惱,不知滿足——”

祝又樘聽得沉默了一刻。

他聽得出來,小皇後話中並無半分諷刺,而是當真如此認為。

小皇後藏了如此之多的心事,且這些心事至今不能令她釋懷,可見於她而言,是影響極大的——可即便如此,她亦將這些歸分為“女兒家無趣的怨懟”。

無奈中,卻不乏理解。

這哪裏狹隘了?

分明豁達大度之極——

能讓如此通曉情理之人“記恨在心”的事情,如今哪怕他尚未聽到,也敢斷定——必是他大錯特錯了。

況且,哪怕他本沒錯,可既已讓她這般難過怨憤,那已是千錯萬錯。

張眉壽哪裏知曉,她這廂半字都還沒說,太子殿下已在心中給自己定了罪,且是誰也休想替他洗脫的那一種。

“你不願講,我本不當強人所難。可……你只管試著說一說,我必能夠聽得懂。”正值滿心愧責的祝又樘,稍顯笨拙地勸說道。

張眉壽忍不住回過了頭來看他,卻見他臉上寫滿了認真以待的神色,眼神中似還飽含著“保證”——保證他能聽得懂。

還別說,這幅神色出現在這張好看到賞心悅目、卻又未脫稚氣的男孩子臉上,竟無半分違和感,且還有些……見鬼的可愛。

這膚淺的世間,果真是皮囊欺人。

張眉壽默默在心底嘖舌了一句,看著他說道:“我何時說不願講了?我方才那般說,不過是想要告訴公子——即便你聽不懂並曲解於我,可我今日還是要說的。”

她若不想說,便不會開那樣的頭了,一邊不願說,一邊還要同對方講“說了你必然聽不懂”,這不是明擺著想被人追問麽?

她若不說,便一個字也不會說,那樣多省事。

到底今日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這般時機,若是錯過,怕是日後再難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她今日便當作……是在地府裏瞧見了他吧!

且將前世那些本打算到了黃泉路上再與他說出來的話,全部說個痛快。

“……”祝又樘怔了片刻之後,竟在心中忍不住失笑。

他怎忘了,小皇後說話做事,起初總是利落幹脆的。

他指得起初,是譬如她前世那句——“陛下當真擾人”。

只那之後,宮中諸多約束,她到底收起了原本的性子。

他曾為此覺得愧疚可惜,只當那樣的她,已被磨平了,可眼下看來——她從未被真正磨平過。

這極難得珍貴。

太子殿下莫名高興起來。

“你只管說。”

“真說起來,可多著呢,怕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張眉壽自顧道:“我便只挑幾件自認緊要些的。”

祝又樘點頭,作出洗耳恭聽的神態來,內心卻頗為訝然。

他犯的錯,竟那樣多?

罷了……便先說緊要的,余下的那些“三天三夜說不完的”,他日後總也能一點點地問出來。

張眉壽開口前,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左右。

“不必擔心,清羽便守在不遠處。”祝又樘及時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