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賣身

這條老舊的胡同,名叫棉花胡同。

張眉壽之所以能如此確定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這兒,原因也很簡單——他入宮前的名字就叫做棉花,據說此名便取自這條胡同,取名之人的隨意程度不免令人喟嘆。

棉花無父無母,是在這條胡同裏被一個雜耍班的班主收養長大。

這雜耍班本身也無什麽名氣,多是靠街頭賣藝為生。且因近年來精通方術者越來越多,街頭巷尾大切活人的比比皆是,玩普通雜耍的只為混口飯吃,豈有賭氣玩命的道理?於是,只能眼睜睜地被搶走了飯碗。

而想要維持生計,這些人便只有暗下試著另謀出路。

還有些職業操守的,業余時間便化身走卒腳夫、碼頭苦力;拋棄良知者,依仗著自幼習武、有一技之長的優勢,淪為盜竊之輩、亦或是被人雇傭為打手殺手者也比比皆是。

棉花被舉薦入宮編入禦林軍之前,據說做的就是後者的活計。

但他又是個心軟正直的性子,接到雇主的任務後,還要認真調查一番被打殺之人是否奸惡之輩,若不是,他便不幹。

於是,他雖身手不凡、天生神力又有獨門秘技縮骨功,可日子仍過得窮困潦倒。

張眉壽此番前來,就是想雇他做個‘打手’。一來棉花的本領和為人她都信得過,二來……就當順便照料一下他的生計吧。

“三妹,咱們來此處作何?”

在胡同口下了馬車,張秋池不解地問。

這棉花胡同裏是出了名兒的魚龍混雜,多是行走江湖賣藝者,且據說惡名昭彰的上一任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被發落出宮之後,也住在這裏。

張秋池自然不願讓妹妹踏足這等地方。

張眉壽剛要將早想好的借口解釋給他聽,就聽阿荔低呼了一聲,道:“姑娘,您瞧那邊——”

張眉壽和張秋池都下意識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名披麻戴孝的人跪在一戶破舊的門庭前,老舊的幌幡隨風飄蕩著,遙遙可見其上繡著“汪家班”三個大字。

“家裏死人了,跪在外面做什麽?”阿荔說話直白不好聽。

這時,有兩名衣著樸素的婦人經過,其中一名拿憐憫的口氣說道:“那是汪老班主的養子,汪老班主前幾日得病故去了,這孩子便想著賣身葬父……”

另一名婦人補充道:“可惜賣了好幾日都沒人願意買。”

“……”張眉壽聽得眼神一凝。

這淒苦的身世,聽著怎麽那麽熟悉呢?

她擡腳朝著那披麻戴孝跪著的人走了過去。

張秋池一愣,而後趕忙帶著小廝跟上。

張眉壽心中有所猜測,待來到那人身前,得見了其面容之後,心底不由一喜。

啊……她這麽說絕對沒有對死者不敬的意思。

仍舊灼人的日光下,身披麻衣、黝黑的臉龐曬得發紅的少年人仰臉看著面前的小女孩。

他自覺活了十六年,還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孩子。

小小的一個,粉雕玉琢的,肌膚如剛磨好的嫩豆腐,眉眼清澈,眼珠兒跟兩顆水汪汪的葡萄似得,好看又新鮮……少年人在腦子裏詞窮的形容著。

四下安靜了一刻,那嫩青色的綢裙隨風微微動著,讓他的視線都跟著清涼起來。

“你叫什麽名兒?”張眉壽看著他,印證地問道。

“……棉花。”少年人有些遲緩地答。

四目相對,他從那雙清亮的眼睛裏瞧見了一絲欣喜的意味。

“你賣身葬父,打算賣多少銀兩?”張眉壽緊接著問道。

她原本只打算雇人,倒沒想到要買人,不曉得帶的銀子夠不夠。

她問的直截了當,張秋池一聽卻慌了。

“三妹,你問這個做什麽?”他走上前,將張眉壽拉到一側,輕聲勸道:“出來的時間不短了,咱們還是快回去吧。”

張眉壽反應極快:“大哥,你不是缺一個貼身小廝嗎?咱們把他買回去如何?”

張秋池不由一怔。

這間隙,那少年人趕忙答道:“我賣三十兩銀子!”

阿荔一聽眼睛都瞪大了。

“三十兩?這也太貴了!”她驚道:“人家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賣身才不過十來兩而已,你五大三粗的且一瞧飯量就很大……竟還好意思要價這麽高!”

尋常人家買一個粗使下人才多少銀錢?怪不得他賣了好幾日都賣不掉呢!

“姑娘,咱們走。這一瞧就不是正經誠心想賣身的。”阿荔一副識貨斷貨的語氣:“咱們要買人,可以去找人牙子。”

“等等!”那少年人連忙解釋道:“……我力氣大,一個人能做五個人的活兒,我還會功夫,也能看家護院!俗話說,一分價錢一分貨,三十兩將我買回去,絕不吃虧!”

阿荔仍舊不屑,轉臉上下打量著他道:“那也不值三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