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我佛慈悲(1)

年前長蘇城下了鵝毛大雪。大雪紛紛揚揚下了大半個月,如今地上的雪已經沒過膝蓋。

初六還沒過,街邊已經有店鋪陸陸續續開業了。

街角一家布鋪的夥計打著哈欠推開店門,走了出來,搓了搓手,望著滿天鵝毛雪呼出一口白氣。

怪不得老人們都說今年是百年一遇的大雪。

年關難熬啊。這麽大的雪,不知道又要凍死多少人嘍。

夥計轉身準備進屋,眼尾一掃,就看到店門幾步遠外靠著墻蜷縮成一團的人影。

那人蓬頭垢面,裹著破破爛爛的碎布,身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積雪,靠坐著墻沒了聲息。看身量,還是個孩子。

他唬了一跳,這小叫花子別是凍死在他們店門口了吧?這大過年的,晦氣不晦氣?

就這一愣神的功夫,就見張屠夫兇神惡煞,氣勢洶洶從街那頭大踏步走了過來。

夥計一哆嗦,連忙躲進了屋裏。

張屠夫可是十裏八村有名的兇人。他是軍戶,前些年打仗時不知道手上沾了多少人命,這幾年停戰了,張屠夫就回到鄉裏繼續做殺豬宰羊的行當。

也正是因為他殺過人,所以盡管他為人蠻橫無理,是十裏八村有名的地痞無賴,鄉民們也敢怒不敢言。

夥計躲在屋裏,在心裏揣測不知道是誰又惹到了張屠夫這尊煞神,這下一定要倒血黴了。

幾息後,張屠夫罵罵咧咧的聲音自屋外傳來:“你這小畜生!臭傻逼!讓人咒老子,讓你咒老子!我打死你!”

夥計悄悄探出了頭,就見張屠夫黑著臉對蜷縮在墻角的叫花子拳打腳踢,嘴裏還不幹不凈地罵著一些不堪入耳的臟話。

在張屠夫的罵罵咧咧中,夥計拼湊出來了事情的經過。原來是前幾日,這個叫花子指著屠夫拍手笑道:“血,血,死掉啦,都死掉啦。”

然後邪門的事情就發生了。

先是張屠夫他娘出門的時候被馬車撞了,現在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然後就是他的小兒子落水後被人救起就發了高燒,現在人事不省。接著就是張屠夫剁肉時不知怎麽的,菜刀坎上了自己的手指頭,當下小拇指就被齊根砍斷。

這麽多倒黴事接二連三發生,張屠夫這不就是疑心到之前咒他的那個叫花子身上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張屠夫就滿城找叫花子算賬了。

夥計也終於想起了叫花子的身份——傻子。

傻子沒有名字,無父無母,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打從三年前他出現在長蘇城的那一刻,他就是傻子了。

傻子年紀不大,身體又瘦又小,看起來大概七八歲,人每天瘋瘋癲癲的,總是說一些神神叨叨怪話,很不討喜,所以連飯都討不到。

可就算這樣,傻子竟然也就這麽活了下來。就像野草那樣深深地在長蘇城紮根,慢慢的也成了城裏一景兒。

此時傻子被張屠夫這番毒打,竟然一聲不吭,身體動也不動,夥計仔細瞅了幾眼,發現他胸口已經沒有了起伏。

這傻子……不會是死了吧?

張屠夫在充分發泄了怒火後,也發現了異樣。他不甘心的吐了一口濃痰,惡狠狠說道:“媽的,便宜你了,算你走運!”

等到張屠夫徹底在街角消失後,夥計才敢從屋裏走了出來。

他看著傻子遍體鱗傷躺在雪地裏的模樣,難得生出了惻隱之心。

他嘆了口氣,走到傻子跟前,自言自語道:“你啊,活著也是受罪。正好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

話音剛落,他就見傻子突然哼唧了一聲,動了動,眼皮亂跳,看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睜開眼了。

夥計嚇了一跳,忍不住感慨這傻子的命就是硬。

他猶豫了幾秒,去街角的早點鋪子買了兩個包子。

夥計揣著包子回去的時候,發現傻子眼睛已經睜開了,黑漆漆的雙眼無神的望著天。

“醒了啊,諾,來吃包子。”看著傻子奄奄一息的模樣,他難得發善心,把包子遞到了他的嘴邊。

傻子呆滯了幾秒,眼珠轉了轉,直直看向他,無神的雙眼慢慢有了焦點。

傻子本來就面黃肌瘦,腮幫子都陷了進去,映襯得他那雙眼睛更大了。此時他睜著那雙大眼幽幽地望著他,雙眸黑漆漆的沒有一點生氣,弄得夥計心裏涼颼颼的。

傻子空茫茫地看著他,眼神好似在透過他在看著什麽。

“看我做什麽?”夥計惡聲惡氣說道:“不吃我走了!”

幾秒後,傻子垂眸輕聲說道:“……吃。”

他的聲音幹澀暗啞,腔調古怪,聽起來就讓人怪不舒服的。

大概是傻子渾身青青紫紫的看起來太可憐了,夥計雖然心裏一陣陣犯嘀咕,卻還是耐著性子一口一口喂著傻子吃包子。

吃完包子,夥計拍了拍手,剛準備站起來,就聽傻子說:“勞駕,能不能給我一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