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言卿重重摔在氣墊床上,紛亂的人影朝她驚叫著擁上來,圍得密不透風,樓上的爆炸持續轟響,有很多聲音在呼喊,無數的手來碰觸她。

她什麽都聽不真切,也辨認不清這些人的樣子。

耳朵裏是男人或笑或啞的叫著“卿卿”,一聲聲把她五臟六腑震得粉碎,她紅腫不堪的眼睛大睜著,再也看不到他,裏面映著的只有燒紅的夜空和那扇煙塵翻滾的窗口。

言卿的頭腦像被刀劈斧鑿開,承接著失去的記憶。

她是雲卿,是言卿,是每一個早上醒來都會重新愛上他的空白靈魂,所有激烈奔流的過往,他的童年少年,他的遍體鱗傷,一幀幀迷戀入骨的神情,一股腦決堤,兇猛撞擊她崩潰的神經。

可是沒有了。

她掏空一顆心愛慕和疼惜的這個人,永遠不會有了。

為什麽她還活著。

有人要扶她起來,拉扯她的手臂。

言卿極力抗拒,歇斯底裏地躲開。

不走。

這裏是離他最近的地方,死在一起,才能歸到一處。

但越來越劇烈的頭痛擊垮了她的意志,她無力控制自己,眼簾沉重地垂下,透過睫毛的縫隙,在清醒的最後幾秒仍盯著上方的火舌,她眼淚無助地湧出,身體蜷成僵硬的一團。

霍雲深,你能不能,等等我。

言卿再睜開眼時,視野模糊了許久才漸漸清晰。

她被換了地方,躺在病床上,手背紮著針頭,輸液管裏的液體一滴一滴流入她的身體,冷得發抖。

病房裏混著消毒水的味道和淡淡花香,很空,也安靜,唯有床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正緊張注視她,見她睜開眼,表情激動得要哭出來。

“太太你醒了,頭疼嗎?還有沒有記憶不清的部分?哪裏不舒服都告訴我,在你昏睡的期間,我給你做過詳細的檢查了,結果已經完全正常,我真的……”

言卿沒有說話,直接去拔輸液的針頭。

何醫生嚇出一身冷汗,趕緊去阻止,要碰到她時,不知怎麽想起以前要跟太太握手,霍總那道能把他碾成灰的目光,他下意識用被子墊著,按住她。

“太太!你幹什麽!”

言卿依然不聲不響,撐著身體坐起來,不顧血液回流就要下床。

何醫生愣了片刻,恍然讀懂了她此刻的狀態。

他著急地回頭瞥了門外一眼,沒動靜,看來搶救還沒結束……

這種時候任何安慰都沒用,太太經過那場爆炸,根本沒了求生的念頭,疼痛還是流血她都沒有感覺了,更聽不進他那些溫和勸導的話,一門心思要走極端。

何醫生凝了凝神,忽然加重語氣說:“霍總拿自己換回你,你就這麽不當回事地隨便糟蹋嗎?那他不眠不休籌劃那麽多,把命都算進去,為你掃清障礙,鋪平以後的路,到底是圖什麽!”

言卿像被冰凍住,慢慢擡起頭,臉色慘白,雙眼裏盡是死氣,空洞地盯著他。

何醫生對上這樣的眼神,不免心頭酸楚。

他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卻忍不住悄悄拜遍菩薩,祈求搶救室裏的霍總能夠躲過劫難。

現在除了這間病房裏還算凈土,外面早已是疾風暴雨,不知道多少人守著。

但結果還沒出來,他不敢跟太太多說。

一旦搶救失敗……

比起燃起希望再殘忍破滅,還不如一直絕望。

他當前應該做的,就是盡量吸引住太太的注意,何況他要說的樁樁件件都是事實,他本來也不打算藏著瞞著,想讓她知道。

何醫生提著氣,繼續肅聲道:“霍總很早以前就猜到了喚醒你記憶的關竅,但具體怎麽做一直無法確定,我們的方案是假死,也以假死為基礎做了盡可能的準備,可沒預料到,霍臨川也不打算放過你,情況是臨場突變,我們能做的竟然只剩下一張氣墊床,霍總為了保護你,寧願把假的變成真的,搭上自己的命。”

言卿被幾句話紮得千瘡百孔,嗓音嘶啞:“他用自己換我,沒了他,我醒過來,我活著,都有什麽意義!”

“他提前做好了準備,”何醫生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難掩激動,“他陪你拍古裝的那天,在電話裏親口交代身後事,一旦他發生意外,要我洗掉你的記憶,讓你把他當成……”

言卿呼吸困難:“當成什麽。”

“……一個沒有感情的丈夫,你只需要安心接受他留給你的財產,不用為他的死多流一滴眼淚。”

言卿失去知覺的心被一把火燒成灰燼。

他不僅丟下她,還要把她的記憶也一起剜走,抹掉霍雲深曾經在這個世上被愛過,被珍惜過的痕跡。

他想死得無聲無息,變成一個從來沒有重要過的透明影子。

言卿胸口急促起伏,盯著何醫生,那副唱歌的嗓子發顫變調:“你敢……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