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顧垣走後,富小景給富文玉和姥姥看納什的電影譯制版。她開始感謝電影的虛構部分,在電影裏,納什的妻子一直對他不離不棄,而他的兒子去了哈佛,也並未遺傳納什的病症。道路固然曲折,但前途永遠光明。

姥姥不時拿著小手絹擦眼淚,倒是富文玉始終保持質疑:“這電影是不是就跟國內的戲說劇一樣?”富小景昧著心說謊:“這是傳記電影,要跟現實不一樣,當事人會抗議的。”她賭富文玉不懂英語,信息源不對稱,騙她也沒事兒。

姥姥的立場就是沒有立場,自家好就是第一位的,她原先看顧垣哪兒哪兒都好,自從知道他家有病史,也不免猶豫起來,此時看著電影一邊攥著小手絹擦眼睛一邊叮囑富小景:“找男人掙多少錢都不重要,關鍵是要對你知冷知熱,遇到事兒能對你不離不棄。”

富小景忙點頭稱是:“顧垣就是這樣的。再說要求人家對我不離不棄,首先我也得對人家不離不棄。否則人家憑什麽呢?”說著她看了眼富文玉,“媽,您說我說得對不對?”

第二天入場前,富小景並沒等到顧垣,他打電話說他有事來不了了,工作上的事。富小景沒多問,只說以後有的是機會。

她脖子上掛著的項鏈仍是那一條,黃銅戒圈串在紅繩上,穿一條黑裙子,大把頭發挽起來。每當她要剪發時,能多捐一點是一點的想法就戰勝了要理發的沖動。沒多久,她就可以把頭發剪掉捐給腫瘤醫院。

富文玉問她怎麽戴這一條不倫不類的項鏈。富小景說那是顧垣把薩克斯溶了親手打的。

富文玉想起顧楨借她錢給兒子買的薩克斯,如今竟然帶在了自己女兒的脖子上。顧楨跟她借過不少次錢,最後一次還沒來得及還,兩人就分手了。很久之後,她突然收到一張郵政的匯票,顧楨竟然在本金之上還給了她利息。那時她甚至有一刻的後悔,懷疑自己是不是輕信了顧垣,一個男孩子不想要後母使用一些手段並非不可能,證據或許是他偽造的。

姥姥咳嗽了一聲,富小景忙塞了她一粒薄荷糖,同時又給了富文玉兩粒。

富文玉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那天,她離著老遠就看見顧垣站在自己女兒旁邊,還沒等她走過去,顧垣就走了,只留下舉著棉花糖的炸毛富小景,富小景傻呵呵地要把剩下的棉花糖留給她吃,她二話不說就把棉花糖扔進了垃圾桶。那時她盤問了富小景好久,生恐錯漏任何一個細節,她甚至還把女兒送去醫院好好檢查了一次。直到顧楨自殺的消息傳來,她才確認顧垣確實沒騙自己。

顧垣坐在布朗夫人對面,他對眼前的這個女人越熟悉,就越覺得陌生。

昨晚他又失眠,隨手翻看顧楨隨手塗鴉的一些“廢料”,有一頁的函數,他嘗試做了下圖,拼湊出來竟是“葉棠”——她母親的藝名。最讓顧垣不能理解的是,顧楨寫那個函數時,他已經讀中學,而母親早在紐約落腳。他一直以為,如果沒有他,父母就不會結婚。他是八十年代的產物,那時還有流氓罪,未婚先孕並不是件小事,打胎也要有一系列的手續,換個時代,他這種意外未必會存在。沒有他這個意外,就不會產生一對怨偶。

可他看著陳年的草稿紙,突然發現,即使沒有他,他的父母也會在一起。

距離和富小景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布朗夫人打來電話,要和他談談他的父親,這次他沒拒絕。來之前,他把草稿紙和繪出的圖形塞到了口袋裏,他搞不清父親到底想不想和母親剖白心跡,這決定了他是否要把十多年的泛黃紙張交給母親。

布朗夫人問顧垣:“顧楨為什麽沒和習琳結婚,是不是習琳不願意?”

“是我爸不願意拖累習姨。”

“他既然這麽有良心,怎麽還交那麽多女朋友?就不怕拖累人家,良心怕不是都喂給習琳了?”布朗夫人語帶嘲諷,拿刻了她名字縮寫的銀勺在咖啡杯裏攪著,手指上的碩大鉆戒格外引人注目,她的手保養得極好,一點兒也看不出年紀。

“咖啡不錯。”顧垣看了眼母親手上的鉆戒,好像沒聽見她的話,興趣全集中在咖啡上。

“你爸是不是一直沒戒掉咖啡?”見顧垣默認,布朗夫人又說,“他那個病怎麽能一直喝咖啡,習琳就沒管管他?她不是愛你爸嗎?就是這麽愛的?”

“那您是怎麽愛他的?您愛他嗎?他這輩子可能對不起許多人,但絕對沒有對不起你。您要和他結婚,他跟你結了;你嫌他不掙錢,他開補習班掙外快;後來他開補習班被人舉報了,想徹底放棄教職從商,您讓他繼續留在學校,他也答應了。您跟他離婚,他體會您再婚不易,也沒把我這個拖油瓶賴給你。”說到“拖油瓶”,顧垣突然就笑了,“他養了這麽多年的拖油瓶,現在還不是掙錢養您嗎?您到底對他有什麽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