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顧楨告訴你他有家族病史,結婚時應該也沒發病,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給精神病生孩子?你要打掉孩子,顧楨難道要弄死你?”富文玉並不理解布朗夫人的受害者論調。

布朗夫人端著空酒杯沖富文玉笑:“你一個看到診斷證明就跑的女人,有什麽資格指點我?”

可惜香檳這種東西太輕浮,不適合消愁。她眼睛盯著酒杯,笑得越來越誇張,“只有我是真心對他好,可他到死都不明白。”

“你嫁給顧楨跟他生孩子,不是因為他給你的快樂,別的男人給不了你嗎?圖快樂並不比圖錢圖權更高尚。跟他結不結婚,都只是一種選擇,你為什麽把嫁給他給他生孩子當作一種了不起的恩賜,好像他欠了你似的。你抱著這個心態和他一起生活,你和他都不會幸福。他就算沒病,被你這麽念叨,也得真瘋了!”

“胡說八道!要不是你們這些不能共患難的女人,他怎麽會走到那步!”她怕刺激他,從來都是避談他家的病史,要不是習琳取代他去訪學,她哪裏會口不擇言,到頭來那個女人還是沒有嫁給他。她恨了顧楨那麽多年,可並不妨礙她認為那些女人配不上他,眼前的女人配不上他,習琳也配不上他。

布朗夫人並沒給富文玉說話的機會,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話一個字一個字從她的嘴唇蹦出來:“你會願意為顧楨生孩子嗎?”

“我確實不願意,因為我把孩子當人,而你把孩子當工具。你愛顧楨的時候,把孩子當成取悅他的工具,就是現在,你有把你兒子當個活生生的人嗎?”

布朗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尖利:“人到中年,你現在連房子都買不起,活得這樣失敗,有什麽資格教訓我?你自詡偉大母親,可養出來的女兒還不是要花我兒子的錢買包。你真可笑。”

富文玉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布朗夫人臉上的那層面具終於撕得一點不剩。她年輕的時候,總好奇舞台上的女人卸了妝是什麽樣子,可今天真看到了,沒有一點兒興奮。

富文玉氣極反笑:“別說我女兒沒拿你兒子錢買包,就算買了,跟你有什麽關系?你除了把他接到美國,還做過什麽嗎?我當然比你強,起碼我會告訴我女兒,我生她養她,是因為她給我帶來快樂,犧牲這種事情騙騙孩子騙騙別人也就算了,千萬別拿來騙自己。你到底犧牲了什麽?”

和顧楨在一起的那幾年確實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就算因為生孩子從台柱子變成報幕的,她也不認為自己犧牲了什麽,她都是自願的。跟顧楨相比,別的男人帶給她的感受要麽輕飄飄,要麽像粘在鞋上的一口粘痰,甩不掉的惡心。團長就像那口痰,惡心了她半輩子。

她不是沒後悔過,可後來她想既然邁出了第一步,就算不邁第二步第三步也回不去了,布朗是她邁出的第二步。她嫁給布朗,一半是賭氣,一半是虛榮,那年頭紐約的白人醫生在國內頗惹人羨慕,她要讓顧垣和話劇團那些捧高踩低的人看看,她只會越過越好。很快,她就後悔了,她日以繼夜地忍受布朗像個鼻涕蟲爬在她身上,她覺得布朗惡心,自己更惡心。她想馬上離婚,又不甘心,只好一遍遍告訴自己,她這是在為她和顧楨的前途做犧牲,等拿到綠卡,把顧楨辦過來,他們一家都會越來越好。

顧楨沒來美國,來的是顧垣,她就把自己受的那些苦都算到了顧垣頭上。

布朗夫人灌下剩下的半杯酒,她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沒為兒子犧牲任何東西。

杯子落到了地毯上,香檳灑在白色地毯上,富文玉連忙拾起酒杯,擡頭看,布朗夫人雙手捂住了臉,肩膀一抖一抖的,富文玉看不得人哭,去撫她的肩。

“沒有人比我更愛他,可他也沒因為我愛他就過得更好。”布朗夫人捂著臉,眼淚從指縫流出來。很久之後,她擡起頭,笑得十分慘淡,“他可真是慘啊。你說,我要不把兒子接到美國,他是不是不會死得這麽快?”

富文玉對她的同情心又淡了,“你把顧垣接到紐約,卻不和他一起住,並不是迫不得已吧。”

布朗夫人難得審視自己內心,破例誠實一回:“我不能看見他,我看見他就想起顧楨。如果他一直和我們住,我和布朗就徹底過不下去了。”那段時間,她一直很抗拒布朗的親熱,總覺得顧楨在看著她。布朗也因此看顧垣越來越不順眼,兩個彼此不順眼的人發生矛盾也不可避免,而她也無意調和。

“那你既然見不得他,為什麽還要把他接到紐約?”

“見到顧垣之前,我真的特別想他。但不知怎麽回事兒,真看見他,那股思念反倒淡了。”

“你接顧垣到美國,不光只是為了兒子,還是為了懲罰顧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