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禦龍吟(1)

墻垛上有人哼笑了一聲。

身材高大的侍衛扶著冰冷的墻磚,在無垠的夜雨裏俯視著下方的來人。

整座宮城沉默而寧靜。

大興門上細微的嘈雜無法穿過沉郁的雨簾,傳遞到遙遠的九宸宮前。

殷/紅綾站在站在宮墻下,像一個孤獨而不自知的鬥士。

機括的“吱嘎”聲響寸寸繃了起來,殷/紅綾手背從額上拭過,擦去將要流進眼角的雨水。濕/潤的潮意已經沿著系緊的領口滲入脖頸之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和腰間。

她道:“貴妃娘娘難道連自己身邊的人都拒之於門外了嗎?”

侍衛微微地皺起了眉。

擋在馥寧郡主身前的少女面色蒼白,曾經在鳳池宮值守過的侍衛,自然認得出這位在貴妃面前炙手可熱的女官。

大將軍於存不在此處,即使是他也不能承擔自作主張的代價。

他回頭對著身後的人低聲吩咐。

寢殿內室裏靜悄悄的,一片黑暗的沉寂裏,廉尚宮把宮門前的消息傳到容晚初的面前。

“阿敏……”

阿訥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雪白。

她聽著女官的稟報,整個人幾乎搖搖欲墜,腿上微微一軟,就跪倒在容晚初的榻前。

她和阿敏每天一處坐臥起居,是最親密的同僚……她出門的時候,阿敏還在與她打招呼、說笑……

阿敏怎麽會出現在宮外?……這是私逃,是殺頭的大事……阿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打算的?

每天與阿敏一處坐臥起居的她,卻全然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在娘娘眼裏,她又在這件事當中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

她在無窮無盡的滅頂惶恐中,聽見容晚初微微地嘆了口氣,道:“癡兒。”

廉尚宮垂著手,恭敬地聽著容晚初說話。

黑影裏有個纖細的身影一晃,微微沙啞的女聲道:“屬下願替尊主救回敏姑娘。”

忽然發聲的女音把阿訥和廉尚宮都嚇了一跳。

容晚初卻把目光轉向了屋角的陰影裏,輕輕地搖了搖頭。

忍冬就如出現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隱去了身影。

廉尚宮也看到了容晚初搖頭的姿勢。

她在心裏嘆息了一聲,不再等容晚初說出話來,就躬下/身子,道:“奴婢知道了。”

容晚初反而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廉尚宮面色沉靜而堅毅,對著容晚初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

房中重新恢復了寂靜,阿訥將頭抵在榻邊,無知無覺地流了滿臉的淚。

傾流的雨簾把天地間一切聲音都遮蔽,若隱若現的人聲像一場突兀的幻覺。

良久良久,她忽然哽咽著,低低地道:“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不會背叛姑娘的。”

她聲音極低,本該聽到的那個女郎已經雙手環在腹上,微微閉著眼陷入了睡夢之中。

阿訥站起身來,輕手輕腳地扯過了一邊的被子,輕柔地搭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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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

夜雨在中宵就減緩了雨勢,天明的時候重新大了一回,隨著日出靜悄悄地止歇了。

滿園都是大雨沖刷過的落花,沒有凋零的花瓣被洗過一遭,呈現出晶瑩而透徹的色澤。

連綠色都顯出格外的蒼翠來。

阿訥守了容晚初一夜,天明時終於支撐不住,被廉尚宮勸著回去歇息了。

替容晚初梳頭的時候,廉尚宮特地提起這樁事來,一面暗暗地看著容晚初的面色。

容晚初微微地點了點頭,道:“這一夜熬了她了。”

廉尚宮在她臉上看不出痕跡,就知情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等到服侍容晚初用了早膳,才回稟道:“於統領早間來求見娘娘,說娘娘得空的時候使人去傳他就是。”

容晚初無可無不可地點頭。

她沒有派人去傳,到近午的時候,於存主動過來見她。

“按娘娘的意思,京中與容……三公子有過聯絡的門庭,凡十七姓、二十四戶,已經都在京衛羈押之中。”他姿態恭順,跪在容晚初的面前,比起容晚初第一次見到他,身上多了一種昂藏軒舉的風儀,讓人幾乎看不出他從前的畏葸和怯懦了。

容晚初看著他,靜靜地聽著他稟報:“當日舉報容三公子的那個小商人,向臣提出辭行……”

在白雲渡口撞見了私自回京的容縝的商隊,被當天夜裏棲身的客棧被縱火、屠殺……唯一一個逃離的小商人冒死進京,將“容氏嫡系出現在京外”的消息傳進了禦史台。

一腔的孤勇。

容晚初溫聲道:“他立了大功,本宮當重重賞他,連同他受累身死的同伴,將軍使他呈一份名錄給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