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東風寒(2)

殷長闌垂著眼睫,手上不緊不慢地拍撫著女孩兒的脊背。

屋中煦暖如春,熏籠中的暖氣徐徐地向著榻邊流轉,仙人承露的香爐裏,裊裊白煙沿著線條圓潤細膩的紫銅衣褶倒流而下,滿室都是溫柔。

殷長闌一度以為懷中的小姑娘已經在這樣的安穩裏沉沉睡去。

埋在他胸前的小腦袋卻輕輕地動了動,柔軟的側臉擦過他的衣裳,把自己向更深的地方擠了擠,仿佛這樣可以給她更多的安全和溫暖似的。

殷長闌一顆心都被她這些不易察覺的小動作融化了。

他低著頭,唇/瓣輕輕地印在她發頂上,鼻息撲上那顆他垂涎已久的小發旋兒,讓小姑娘在他懷中有刹那的戰栗。

她悶悶地道:“七哥。”

“嗯。”殷長闌微微笑了起來,縱容地應她的話:“我在。”

容晚初輕聲道:“我剛剛得知了一件事。”她強調似地道:“剛剛。”

殷長闌應了一聲,問道:“阿晚願意同我說麽?”

容晚初默了默,輕聲道:“我願意的。”

她一張臉都埋在殷長闌的胸前,被衣料遮蔽著,聲音聽起來也悶悶的,殷長闌含笑扶在她頰側,稍稍用力想把小姑娘挖出來:“也不嫌悶得慌。”

一向順從的小姑娘卻固執地偏頭,一副不願意出來見光的樣子。

殷長闌沒有強求,就撫了撫她的耳廓,道:“我在這,我聽著。”

容晚初道:“霍家姐姐方才同我說了一件事,如果她所言都屬實,我懷疑我哥哥曾經被人……引導過。”

殷長闌帶了些疑惑地“嗯”了一聲,敏銳地道:“舅兄曾經忘記了什麽事?”

容晚初長睫微垂,男人手臂和胸前的暗色衣料遮蔽了侵人眼眸的天光,讓她在人為的黑暗裏獲得無窮的安穩。

“他,他忘記了一個女郎……”她拿額頭在男人堅實的胸膛上用力碾了碾,悶悶地道:“那個女郎現在成了你的嬪妃。”

殷長闌眉梢微微一挑。

小姑娘的言辭之間直率又坦蕩,只有一點若隱若現的惴惴,像那種乖巧的小孩兒闖了不大不小的禍事,雖然知道自己被偏愛,一定不會受到責罰,但仍舊有種懂事的孩子特有的心虛和自責。

他守了這麽多年的女孩兒,人人都看她聰慧、成熟、穩重。

只有他此刻知道,被她全心全意地信賴,是多麽讓人歡喜的一件事。

他不由得俯首湊在她耳畔,含/著笑意輕聲道:“那可不是哥的嬪妃,是前頭那一個留下來的爛攤子——哥心中只有我的阿晚一個人,阿晚可不能冤枉了哥。”

他吐息炙熱,又刻意地貼近了,容晚初耳間本就敏感,被他這樣向耳蝸內吐著氣,唇若有若無地摩挲啄吻,半邊身子都穌住了,歪在他的懷裏,一只小拳頭惱羞地捶在他肩上,道:“七哥!”

殷長闌笑著接住了那只含嗔的小手,整個地包在掌心裏,扶著她的肩頭坐穩了,安撫地道:“好了,好了,哥不鬧阿晚,我們說正事。”

他收斂了眼角眉梢的笑意,唇角稍稍拉了拉,說出話來的語氣果然端重了許多,連帶容晚初聽著,也顧不上方才的一段小插曲了:“他忘記這件事,發生在什麽時候?”

容晚初道:“泰安三十四年。”

泰安三十四年歲在甲子,今歲立春已過,已經邁進了丁卯年。

殷長闌稍稍算了算,點了點頭:“那時候你有沒有覺得他有什麽不同?”

容晚初嘆了口氣,輕輕搖頭。

她把那一年容嬰跟著容玄渡前往西北,去了大半年的事說了,連同前後發生的、她還能回憶起來的事情:“那一年哥哥十六歲,容縝十五歲。容家的傳統,家中的郎君十四歲的時候,向來就要出門遊學、入軍中歷練。哥哥十四歲的時候也曾經去過,因為不放心留我獨自在府中,原本要以一年為期的任務,他卻在五、六個月裏就做到了。”

“他完成了家規中的任務,拒絕了容玄明要他留下來繼續做更多的要求,獨自一個人從百越之地回到了京城。”

“容玄明勃然大怒,認為他目中無人,小視天下英雄,也是在浪費自己的天賦。”

“哥哥不以為然。”

“容玄明因為此事,整整一年都沒有再找過哥哥。”

“第二年,就輪到了容縝。”

容晚初說到這裏,長長的羽睫就稍稍撩了起來,在殷長闌的角度,能看到女孩兒乍然見鋒銳睥睨起來的姿態,聽她繼續說道:“容玄明以前為了逼/迫我哥哥低頭,經常明明白白地偏袒、照顧容縝,告訴我哥哥:就是這樣的一個廢物,便是因為聽我的話,就可以過得比你更好。”

“可惜這個道理,哥哥懂得,容縝卻未必懂得。”

“他自視甚高,自以為果真可以與我哥哥並駕齊驅,甚至猶勝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