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君不悟(1)

昭儀秦氏落水的意外,仿佛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平了下去。

到第二天阿敏出去的時候,都沒有聽到有人私下裏討論這件事。

她稍稍有些意外。

回宮來同容晚初說起的時候,還有些唏噓:“幾天的工夫。也就是前兩天,連尚膳監粗使的小內侍都說得出夕雲宮愛用的點心,今日卻連提都沒有人提了。”

雪後天晴,天光比平日裏明媚,窗屜開了小半扇,新鮮而甘冽的空氣湧進屋裏來,同梨花炭火的幹燥暖意碰撞又融合。

容晚初站在窗前的大案後頭,拎著筆寫大字。

阿敏說話的時候,她正不大滿意地擱了筆,揉了這一頁,又抵著墨條重新研了一點,一面不以為意地道:“不過是一時的得意失意罷了。”

阿敏道:“秦昭儀出身不顯,如今又失了聖心,等到這一批秀女進了宮,不知道又是怎樣一幅情形了。”

容晚初沒有放在心上。

上輩子,因為秀女進宮的事,秦氏同升平皇帝發了一回火。

升平皇帝為了彌補秦氏,頂著鄭太後的壓力,將主持宮務的鳳權交給了夕雲宮。

她微微地笑了笑,頭也不擡地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焉知她是禍是福呢。”

阿敏見她興致缺缺的,沒有多說下去,替她把青花缸裏的廢紙團燒了一回,安靜地站在了一旁。

容晚初不過是興之所至,寫了十來個字,就放了筆,一排流光宛轉的海貝鎮紙壓著薄宣,教她挑剔地逐個揀了一回,才抽/出兩、三張來,單放在了一處。

殿門微響,有些匆促的腳步在簾外漸行漸近。

尚宮廉姑姑在簾子底下立住了腳,恭聲道:“娘娘,尚宮局的崔掌事和寧壽宮的宋嬤嬤來了。”

殷長闌到寧壽宮的時候,鄭太後正同客人相談甚歡。

花廳中的地龍燒得暖意熏人,鄭太後坐在上首的交椅裏,卻搭著扶手微微地側傾著身子,專注地聽著下首的男人說話。

而那人說話的聲音也溫潤低沉,不疾不徐的,像一壇陳年的美酒。

他穿著件紫檀色的圓領官袍,卻系了條熟兕皮的腰帶,側身對著門口,殷長闌看不見他的臉,只有那種舉重若輕的姿態鮮明地彰顯著。

殷長闌微微停了停腳,才壓下了心頭那種微妙的感覺。

為他引路的宮人放重了腳步,道:“陛下駕到。”

那男子就住了口,鄭太後這才把視線投了過來,笑著站起了身,道:“皇帝來了。”

親自從座位上下來迎他。

她這樣給顏面,殷長闌樂得同她“母慈子孝”,緊走了幾步,扶住了她的手臂,道:“勞動母後,兒臣不孝。”

鄭太後就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道:“皇帝來的恰好。景升正同哀家說起這一趟柳州平亂的事,皇帝也聽一聽。”

原來他就是容玄明。

殷長闌到了這裏之後,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三人落了座,宮人重新上了茶,寂寂無聲地退到了一邊。

殷長闌的目光打量地看著著下首神態溫煦的男子,他與宮中的容貴妃並不十分相似,容氏有一雙斜飛入鬢的長眉,寒星般的水杏眼,於雍容國色之外生出一段清韻。容景升面容俊美柔和,頗有些溫潤如玉的意味,但目光卻銳利,像一頭在天空中逡巡自己獵物的鷹。

在他注視的片刻之間,容玄明已經看了過來,又很快低下頭去,在椅子裏稍稍欠了欠身,道:“臣參見吾皇萬歲。”

“容大人,不必多禮。”殷長闌笑道:“朕聽說容大人昨日出城去點兵,不知結果如何?”

容玄明微微地笑了笑,道:“仰賴陛下天恩,火器營兵強馬壯,此誠我大齊之福。”

鄭太後就拊掌笑道:“哀家就預祝容大人馬到功成了。”

容玄明俯首道:“臣當鞠躬盡瘁而已。”

殷長闌微微一笑。

鄭太後卻轉回頭來對他道:“容大人是我大齊國之柱石,皇帝也要好好地尊重貴妃才是。”

殷長闌不意她會忽然提起那個小姑娘。

他順水推舟地道:“貴妃處事妥帖,朕正有意請貴妃協助母妃主持宮務。”

他這樣說,鄭太後倒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殷長闌既然知道了原來那個小皇帝曾因此與鄭太後有過不愉快,大約也明白鄭太後這一眼裏的意思。

他心中微微有些復雜,端起茶杯埋頭啜了一口,遮去了面上的神色。

鄭太後已經笑著拍了拍他的臂,道:“皇帝也長大了,”她將視線重新投到容玄明身上,“景升,這回你總該放心了,有哀家和皇帝在,晚初在這宮裏頭不會受委屈的!”

“小女在家時……”

容玄明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嗆啷”一聲脆響。

容玄明下意識地繃緊了下顎,一雙鷹目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