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色將明未明,陳良妃到了墻根底下,顧不得臟,纖瘦的身子伏下去,攏起雞爪一般的雙手放到嘴邊小聲回應,“布谷。”

“布谷。”墻外的人回了她一聲,跟著耳邊傳來窸窸窣窣動靜。

陳良妃瞪大了無神的雙眸,等著磚頭塞了進來趕忙拿起,取下綁在磚上的紙條,緊緊攥入掌心哽咽回應。“布谷,布谷,布谷。”

太初殿有她的人也有徐貴妃的人。未免皇帝發現,她被打入冷宮後,每月跟太初殿互通一次消息,以布谷鳥叫聲為信號。

她叫三次,表示無事發生。

“布谷,布谷。”對方回了兩聲,片刻後便聽到腳步聲離開的動靜。

陳良妃跪在地上,擡起頭謹慎地看了一圈四周,不見蘇綰跟過來,輕輕拍了下胸口,攥著紙條匆匆回房。

關上門,陳良妃迫不及待展開字條,看罷紙上的內容,原就蒼白的臉色倏然灰敗下去。

皇帝醒來後,在兩刻鐘前突然召見太子,還通知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和太師前往太初殿。

給她傳遞消息的太監,平日負責打理太初殿的雜事,他也拿不準是要商量國事還是準備封後。只說,太醫院幾個醫術精湛的禦醫也在,情況怕是不大好。

陳良妃跌坐到椅子裏,恍惚笑出聲。

他怎麽能死呢?!她還沒把徐貴妃那頭豬拉下來,他怎麽能死呢?她裝瘋賣傻兩年,眼看著就要離開這陰森森的冷宮,為何不等等她?

陳良妃笑著笑著,眼淚滑下來,打濕了手中的紙條。

入宮十二年,到頭了啊。

她十四歲入宮,這深深的宮墻,擋著外邊的世界,也擋去了她最好的年華。

這些年,她努力經營博取盛寵,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他答應要為她留的遺詔,怕是也成了一場空。

陳良妃麻木站起,遊魂一般倒進床裏放聲大哭。

被打入冷宮之時她沒哭,被徐貴妃磋磨她也沒哭,她知道自己得活下去。只有活著才能洗清罪責,活著才能看到徐貴妃哭。

兩年了,她好不容易有了離開的希望,他怎麽能在這時候死呢!

悲痛欲絕的哭聲,乘著清晨的風飄向後院。

蘇綰豎起耳朵聽了一陣,看了眼灶膛裏的火,擦幹凈手起身出去。

這是受了什麽刺激?才消停了三天就又要鬧嗎?

蘇綰一口氣跑到陳良妃臥房門外,停下來喘勻了呼吸推開門進去,“良妃娘娘?”

她見過陳良妃各種笑的樣子,見過陳良妃半夜三更光著腳在月光下跳舞,見過她一大早在院子裏唱戲。唯獨沒見她哭過,還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嘶聲力竭。

這深宮裏的女人,個個都可憐。她還算好的,至少也曾錦衣玉食風光無限。那些被徐太師和林尚書送去東宮的侍妾,連自己要做什麽都不知,太子的身都沒能近,年紀輕輕便枉死。

她們在家中,哪個不是被爹娘如珠如寶的疼愛?

屋裏的哭聲未停。

蘇綰走到床邊,垂眸看著床上蜷縮成一團的陳良妃,再次出聲,“良妃娘娘?”

陳良妃若是死了,自己也會被株連,哪怕她只是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

自己得盡快想辦法找出路,早早離開冷宮。

這真的扛不住。

“滾出去!”陳良妃吼了一句,繼續放聲大哭。

“奴婢這就滾。”蘇綰見她還有力氣吼自己,安心後退兩步,扭頭出了她的臥房順手關上門。

估摸著又是別的宮送了消息過來,她承受不住刺激才哭的。

除了徐貴妃封後,沒別的事值得她如此傷心吧?

蘇綰琢磨一陣,回到後院架起梯子爬到宮墻上站起來,伸長脖子往宜春宮那邊看。

院裏沒人走動,往天這個時辰宜春宮那邊該起來的都起了,院內不時有宮女經過。今天似乎太安靜了點,連那個天天被罰掃地的宮女都不見了蹤影。

蘇綰看了會,從宮墻上下去,隱約猜到一種可能——高宗皇帝動了封後的念頭。

在原著中,高宗皇帝病重後沒幾天就想封後,還召集了禮部尚書、兵部尚書和徐太師韓丞相等大臣商議,太子好像也在場。

陳良妃若是為了這件事哭,還挺正常的。

她有多恨徐貴妃,整個後宮哪個不知道?

不過她想太多了。

在原著中,太子並未讓高宗皇帝封徐貴妃為後。

自己之所以清楚記得這個劇情,是因為原女主假裝昏迷醒來後,第一次進宮。

準確的說,是進東宮。

不過原女主不是一人入宮,而是和男主一起。此舉既為後期的宮鬥劇情埋下伏筆,又幫男主掩飾身份,跟太子商議運送軍餉和糧草增援北境一事。

因為再過三日,北境的戰況便送到汴京。

蘇綰搖搖頭,去廚房把粥熬好,放了比平時多一倍的肉末,又蒸了四個饅頭,拿出自己腌制的鹹菜,郁悶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