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出嫁(第5/6頁)

——給彼此留一個說得過去的面子情就是了,燕平王妃這麽鄭重其事的當面道歉,反而更像是想與鐘意如何緩和關系般。

那可就大可不必了。

二人過去曾經距離婆媳只有一步之遙時,關系尚且都能處得那般僵硬,雖然其中大多是燕平王妃單方面對鐘意的不滿,但時至今日,就更不要指望什麽親近和睦了。

沒意思,也沒必要。

燕平王妃是何等洞察人心、敏銳細致之人,鐘意這般應對的話外之意,她自然也能讀得個清清楚楚。

燕平王妃略略苦笑了一下,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低低道:“也是……你說的有理,我今日過來,倒也不為旁的,只是我那裏先前收了許多你母親的舊物,想你或許是需要的,便整理了帶過來……送與你也算是物歸原主。”

這是鐘意第二回從燕平王妃的送予裏聽到“物歸原主”這個詞了。

但是前後意寓,說句“天差地別”也不為過。

鐘意也是這時候才緩緩地回過味來:方才自己覺得燕平王妃瞧著她的眼神有異,還真不是鐘意的錯覺……原來燕平王妃,竟然與自己的生母有舊麽?

故去十五年的舊人都還能收著的遺物……這情分,或許還是很有些不一般的。

而只有燕平王妃自己心裏知道,在得知鐘意竟然是傅裊留下的女兒後,她的心裏究竟翻過了如何的驚濤駭浪。

——昔日燕平王世子裴濼問她:你是不是直到現在還依然毫無悔意,認為自己做的什麽都是對的、而旁人都是錯的?

當時的燕平王妃聽得很是憤怒,既是痛心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對自己不理解,也是真的並不覺得自己都做錯了什麽。

——誠然,燕平王妃承認,自己做不到真正的無私無求,她做的那許多事,打著父親的旗號也好、東宮的名頭也罷,皆是多出自於私心,而她的私心裏有怨、怨中有恨……可凡人誰不如此呢?在她的立場上,她又究竟是做錯了什麽呢?

就連宋戴方扯出楊石德作弊案、余姚楊氏倒台,燕平王妃都尚且是憤怒於兒子對自己的隱瞞與不理解。——倘若自己能早先便知道這些事,那自然是不會與他說個楊家婦來的啊!

燕平王妃仍不覺得自己有做錯過什麽,只是暗嘆技失一籌,少了些耳目,遭了人蒙蔽罷了。

——直到她知道,那被她親眼看著放到永寧伯之宴上、由著人刻意羞辱、最後再甩手像扔一個燙手山芋般扔到深宮裏的鐘氏……竟然是傅裊的女兒。

這仿佛是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隔空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那個被燕平王妃一眼便認定妖妖嬈、水性楊花、品行不端、亂家禍根的鐘氏……竟然是傅裊的女兒!

這一切也未免太過諷刺了,更讓燕平王妃由衷地感覺到:這些年,自己可能是真的錯了。

——自己並不是什麽一眼便可判人高低的聖人,也沒有那種算無遺策的精明睿智。

她也不過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所見有限、拘於立場,或許是比旁人多了些許敏銳,但也僅僅只是如此了……她連傅裊的女兒都認不出來,那這些年,她到底是在自以為是些什麽呀!

燕平王妃突然覺得胸腔很沉、心裏很累,將那木匣子端端正正的放到鐘意手邊後,也沒有再說什麽,擺擺手便轉身走了。

這樣的一個背影,恍惚間叫鐘意想起了另外一個毫不相幹的人來:天長日久地守在慈寧宮裏吃齋念佛的駱太後。

鐘意站在原地,開了那匣子,愣愣地瞧著裏面母親留下的舊物。

宣宗皇帝過來時,鐘意猶豫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他道:“王妃娘娘……原來連我母親也都曾與她很要好嗎?”

——先前鐘意所聽聞的,可都是燕平王妃與靜淑皇後二人在閨中時交情不淺。

宣宗皇帝怔了怔,繼而搖了搖頭,輕輕道:“沒有‘也‘……叔母與母後不過是個面子情,她閨中時真正要好的,從來就只有小姨一人。”

“小姨少年時害了天花傷了臉,之後便拜到宓羲聖手門下學藝,曾遊歷四方,懸壺救世……而叔母早年跟隨在郇相身後走遍大江南北,二人在即墨相遇結緣,彼此志趣相投,意向相合,一直到後來分開、各自回洛陽,中間都沒有再斷過聯系。”

鐘意怔怔地站了好久,呆呆地望著匣子中那些被十分妥善地保存了有十五年之久的舊物,心頭一時百般滋味,站在原地出了許久的神,最後仍還是搖了搖頭,直白道:“……有點想象不出來。”

——想象不出燕平王妃少年意氣遊歷四方,與自己母親志趣相投時的模樣。

“想不出來便不用想了,”宣宗皇帝低低地嘆了口氣,輕輕揉了揉鐘意的腦袋,低聲道,“長久的時光和歲月,本就足以完完全全地將一個人的性子徹底磨去,說到底,也都是當年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