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長寧侯(第3/3頁)

“以外祖父之見,楚襄侯陸乘安可用否?”談起正事,裴度的神色也頓時嚴肅了起來,直言不諱道,“朕欲在江南重開‘福船新法‘,西北邊疆,至少三年內,朕不想再隨意變動了……外祖父覺得,陸乘安如何?”

“陸乘安不錯,用來守城綽綽有余,”傅懷信點了點頭,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對宣宗皇帝決定的贊賞,頓了頓,復又補充道,“除此之外,臣心中還有兩人欲薦與陛下……”

祖孫兩個便這麽就著政事又談論了前後近有兩刻鐘。

話至最後,傅懷信起身告退前,猶豫了再猶豫,還是望著宣宗皇帝,緩緩道:“你母後的事……是臣沒有教導好她,以至於後來她心性偏執,幾番鑄下大錯。”

“但是陛下,那是她的錯,或也可說,那是老臣的錯,”傅懷信靜靜凝望著宣宗皇帝,緩慢而有力的告訴他,“但無論如何,絕對絕對,都不是你的錯。”

“陛下啊,不要再拿著你母後的錯誤來懲罰自己了,”傅懷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目光在宣宗皇帝與鐘意間來回轉悠了半圈,悠悠道,“這不是您的錯,而是因為她自己的問題……陛下決不可再因為她而封閉、責備自己什麽了。”

“不過這話老臣說的本也有些遲了,看到您現在身邊有了能敞開心扉的人,老臣真是高興……這樣真好,真的好。”

“陛下,您以後會有自己非常美滿的日子,所思所愛者,皆在身邊,”傅懷信朝著鐘意溫和地笑了笑,“你們都會有的……而我們這些老人啊,早就該隨著那些過去那些破爛事兒一起入土了……不必掛牽,更不必遠送。”

“老臣與羲悅走那天,就不再來宮中與陛下告別了。”

一直到長寧侯離開了有半刻鐘之後,裴度仍坐在原處,僵著身子沒有動作。

鐘意小心翼翼地望著他,一時也顧不得初見長寧侯後自己心頭的波瀾,只憂心著他現下的反應來。

“母後懷我時,太醫診脈,說是雙胎,”裴度僵著脖子在原處坐了許久,突然遙遙望著遠方人造的山景,看也不看身邊的鐘意一眼,只自顧自道,“後來生下來時,卻是一死一生……有太醫與母後說,大的那個是被小的那個搶占了養分而生生害死的。”

“而就在我落地的同一時間,南邊遭了洪災,大水沖破了黃河堤岸,只波及了沿岸的數萬戶條百姓……父皇說,我生來便是‘不祥之人‘。”

“你說可笑不可笑,”裴度微微側過頭來,微笑的望著鐘意道,“其時在位的皇祖父都還尚未說些什麽,父皇倒是先怕得厲害,生怕有人以此事來攻詰東宮,搶先一步,上表父皇,說要廢掉我這等‘不祥之人‘的皇嗣出身,宜貶為庶人、平息民怨。”

“武宗皇帝必不是先帝那般可笑之人,”雖然知道這話說得大不敬,但光是聽身邊的人平鋪直敘的回憶,鐘意就覺得心尖憤怒得厲害,一把握住了宣宗皇帝的手,鏗鏘有力道,“有天災降於世,身為當時的一國儲君,不去想著如何以人力挽救之,反是先推了自己的孩子出去背鍋……先帝枉為人父,更不足以配為人君。”

“他啊,他也是個可憐人,”裴度怔了怔,又緩緩搖搖頭,輕笑道,“我原是極厭憎他的……直到後來我知道那件事。”

“他被陵山之謎折磨了一輩子,為了陵山之謎,娶了個自己的不愛之人,殺了郇相,忍了我大半生……最後鬧得君臣離心、夫妻反目、所愛之人不得好死,可惜他至死卻都不知道,陵山之謎,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完完全全針對他所設下的圈套。”

“就是因為我母後想嫁給他,”裴度輕笑著與鐘意道,“多可怕,母後她演的那樣真,不僅騙過了他,甚至險些連自己都騙過去了……做戲到這種地步,真是讓人敬佩至極。”

“可是她死的倒是痛快……她毀了剩下所有人的一生。”

“我只要一想到此,就覺得心頭一窒,喘不過氣來,”裴度漠然道,“我原還可以恨父皇、恨郇相、恨那些不知所謂之人……到了我才發現,我自己的出生,才是徹徹底底的原罪。”

“是我對不起他們所有人,我才是這世上最不應該出現的那個……或許還就真如父皇當年所說那般,我生來本就是個不祥之人。”